卡夫卡的小说《在流放地》延续了作者的一贯写作风格,以不加修饰的语言和近乎扑朔迷离的暗喻式主题在文坛上具有独特的地位。
小说的篇幅短小精悍,篇幅主要以对话为主,对话又主要在来自文明社会的旅行者和属于流浪地本身的军官之间对于流浪地刑法制度冲突的意见观点进行展开。两人分别代表自身社会群体主流的文化视角展开对话,在支持暴力和反对暴力的观点上彼此冲突展现流放地的政治生活图景与现代社会生活广阔的不同。我以为,这篇小说《在流放地》最重要的主题也正是隐藏在小说对话隐藏的第二重含义之中。
从军官和旅行者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窥视,流放地正处于新旧政权政权的过渡期当中。新司令官并不满老司令官所遗留下来的制度和人事。为了排除异己,他打压老司令官的追随者们,甚至使老司令官的墓碑只能埋藏在小酒馆里一个简陋的桌子底下。而作为矛盾冲突的中心,也就是军官和军官所服务的这一套由老司令官所建立的刑罚机器的废立与否,更是新司令官所积极争取和推进的一项措施。而旅行者也正是作为他措施中的一个环节被带到了行刑机器的面前。
作为暴力机器的执行者和服务者,军官无疑站在新司令官的对立面,他对于异见者的态度也无疑是带有自身的偏见的。
在军官的口中,“司令官当然已经学会把这类会议搞的引人注目,他盖了一座楼,上面总是坐满了观看的人”等等类似话语将新司令官的性格和所推行的政策都一一包举,军官对于新司令官轻鄙的态度在对话中是显而易见的,而话语之间,军官无意透露出来的第二重信息又是尤其值得玩味的。
敌人无意间的赞美无疑是最不容质疑的。
军官信仰以暴力本身来维护正义。作为老司令官的狂热信仰者,他相信暴力机器本身就代表着法律和正义的权威。所以军官将司法权简单粗暴不假思索地垄断于己身,只维护了一种最粗糙的原始正义,不去想垄断解释可能导致的非正义。
而新司令官无疑在老司令官的基础上更进了一步。他做到了注重程序上的民主,而非对解释权的垄断。
在军官眼中显然只是引人注目败絮其中招摇过市无所谓的会议,实际上已经是现代议会制的雏形,那些看似只是在看热闹的人更是民主参与的本身。
事实上这也是旅行者对军官和机器持反对意见的最主要原因。在小说的末尾处,军官因为旅行者所持的意见预见到了自己信仰的末日,自裁在了自己所信奉的暴力机器之下;旅行者也为眼前的一幕震撼,失魂落魄地离开。
故事看似已经完结,但实质上,对话的深层含义让小说的主题有了更深层次的探究空间。小说的主题是未尽的。
尽管旅行者已经离开,但流放地依然存在。属于老司令的那一套班子还在小酒馆中蠢蠢欲动,可能掀起未来一波新的信仰浪潮;在机器刀口下虎口逃生的犯人还将继续在那里生活,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又会因为一个不敬长官的罪名而回到刀口之下;司令官和她们的女士们也依旧住在宫殿式的楼房中,排除异己,构建自己统治王国新的制度;一切看上去都一成不变,小说的主题也仿佛藏在迷雾之中。
但实际上,剥开语言的外衣,我们可以再次透过军官话语中对流放地现状一角的勾勒,找出在这一片死寂的沉闷之中蕴藏着的生机和留白。
“他们讨论的多是各种各式各样无关紧要可笑的事情,多是关于码头修建的事。除了码头,还有啥事儿?”
在军官骂骂列列的嘲讽和不屑声中,我们看到的却是新司令官对于未来码头修建的规划。
这是作者对新司令官思想的昌明进一步有力的暗示。码头的修建看似于对一个流放之地毫无用处,但码头却是一个象征符号,象征着孤立的流放地与外部的文明社会相沟通联系的桥梁。
可想而知,当这个码头修建完成之后,一个旅行者到来和离开将不会成为新异的事,更多的来自文明社会带有开明的思想的旅行家们将会来到这个原本封闭的流放地,给这里的文明带来新的生机和活力。
军官和老司令官的死亡的确是值得同情的,但正如在一个昏昏沉沉正在走向行将就木的衰朽帝国中,那些坚守着自己的高贵信条却无可奈何最终和衰朽制度一起走向灭亡的贵族一样,他们值得我们的一声深沉叹息,却也仅仅是叹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