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暴雨中的夜晚,我存在的最后时间

  黑夜,多么美丽的名词,我在暴雨中呼唤。

  雨水灌满了我的嘴,在满满一口的冰冷中,我感知到了雨的颗粒属性,一滴一滴,一口一口,在黑暗中将我的身体和灵魂淹没。我的血液顺着雨水从身体流到地面,血混合着雨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我原本油亮美丽的灰色皮毛,这皮毛亦如我的眼睛一般暗红,丑陋。

  我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想要流露,这是我生命哲学里的不可取代的智慧,缄默不语是我的常态,无论我身为老鼠还是人类时,我都这样生存。可现在到了我存在时间的末尾,我想我或多或少应该说一些什么,写一些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没有任何目的所指,突兀得令人摸不着头脑,我只能姑且猜测这个想法应该是我一股坚定而卑劣的欲望,这是极下贱的欲望,我也为自己所不齿。

  我总是木讷的样子,所有老鼠都不喜欢我,我想我暗红色的眼睛应该是会让大家害怕的,憨厚的神态和淫邪的眼睛组合起来确乎是有些怪异,不过我也无力改变这一切,因为我在身为人类时就已然这般模样了。

  那时我是富士康的工人,每天都坐在流水线前,双手从早到晚不停的舞蹈,这是独属于流水线工人的手舞,只是没有舞台允许我们上场表演。线长是这条流水线上唯一喜欢我的人,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期待着加班而且不要加班费的人,我的眼睛可能也是因为长久的加班变得如此暗红。我也很喜欢他,其实我同时也喜欢很多讨厌我的人,只是我把自己更多的喜欢给了我的线长,仅因为他也喜欢我。“喜欢”应该是可以量化的吧?我不清楚。可是当我称呼他时他就不喜欢我了,我总是叫他“线长”,他更愿意别人叫他“拉长”,似乎从称呼的不同可以看出对他的尊重与否,我太笨了,一直改不了口,我知道我应该叫他拉长,可老是叫错。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期待着加班呢?

  因为我不喜欢在家里呆着,在家里,我的母亲总是对我唠叨,告诉我一定要勤劳、要吃苦,要听领导的话,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同事让帮什么忙就帮什么忙,一定要处理好各种社会关系,这样才有好前途,这样才有好未来。这一套话和在我学生时代时她所说的大致相同,要听老师的话,老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同学让帮什么忙就帮什么忙。我从小就这样长大,听话和闭嘴贯穿了我的少年和青春,我总是听着各种人的教导,闭着嘴不跟任何人说出我的经过独立思考的想法,不这样做对我而言是极为困难的,对我自己已经默默形成的行为规范底线讲来,每越过一步,我的内心都会涌起强烈的不安。这就是我总是一副木讷的样子的原因了,潜移默化,根深蒂固。

  关于母亲的教导,我记得最清晰的一次是在城中村一个点着粉灯的洗脚房里,母亲在送走他的最后一个客人时看到我的情景——她问我是来干什么的。我说我陪领导来洗脚的。她问我知不知道洗脚是什么意思。我说我知道。她打了我一巴掌。我说家里没油炸花生了你记得买,明早吃。她说行。紧接着她进里屋换了件衣服,然后快速走了出来,直接越过我,走到门口,探出头向门外两侧望了又望,紧张地走了出去,刚走几步,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头走回我身边,悄声地跟我说,要把领导陪开心,要听领导的话,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知道了么。我说我知道了,您的教导我刻骨铭心。

  关于我的父亲,我所知的便不多了,他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国企大厂的工人,我翻看过他压在柜底的相册,里面的照片都是他跟工友在各种团建活动的照片,我猜想他应该很喜欢这一段日子。可喜欢的日子是不会永远与你相伴的,这是命运的铁律,我从未见过一个人愉悦地活完这一生,或许你知足常乐,可你一定会以一个不愉悦的形象活在别人的眼中。常有人劝说我,不要活在别人的眼光中,我深以为然,可是,“活在别人眼光中”和“活在别人眼中”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概念,前者是我们可以做一些或多或少与众不同的事而不在意别人的意见或看法,而后者则是涉及到的哲学问题,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联系无处不在,我们的生产生活都离开不了跟社会的联系,所以我们不得不在不经意间就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与此同时,我们也不得不在不经意间就在别人的影子里活下去。

  话扯远了,继续说回我的父亲吧。总之,他的青葱时光是在大厂里度过的,那时他多才多艺,常常在团建中组织活动,表演歌曲,有很多同厂的小妹喜欢。(我写到这里,也先向大家道上一声抱歉,我频繁的使用了“喜欢”一词,因为我确乎是只懂得“喜欢”而不懂“爱”,我身为人类时没能弄明白“爱”是什么,身为老鼠后也没能弄明白)继续讲来,他在青春还未结束时就遇到了下岗潮,离开了这个他曾风光无限的大厂,丢了这个已被时代抛弃的铁饭碗。可是有些东西却没有离他而去,他留下了他的骄傲——工人的骄傲,因为这一骄傲,他拒绝了同时下岗的工友的一起下海的邀约,去往工地戴上了黄帽子,这件事他直到今天还常常讲起。哦,对了,我回忆起他在讲这件事时的情景了,总是早饭时间,他喝着稀饭,吃着母亲在前一晚买回来的油炸花生,喝下这一天的第一杯酒,喝一口酒叹一口气,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感慨,母亲每天也是差不多的抱怨他的扰人清梦,所幸的是,这个每天必有的环节并不会进行过长的时间,他得六点半出门,赶七点的早班,带上他的黄帽子,安全地抵达工地。

  我还有一个哥哥,他在夜店上班,我很少和他见面,虽然是一家人。我起床上班的时间他刚进入梦乡,我下班回家睡觉时他正在辛苦工作。包括我还知道,他在下班之后也是十分忙碌的,每天都要和不同的女人交配,交配完后在黎明中回家。按理来说他交配的事我不应该知道,但是他拍下照片给我,我在不道德的窥探中得到快感,生殖器官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这应该是让我眼睛淫邪的原因了。与此同时,我还因此得出了一个突兀的观点——随着生殖器的发育,我的梦想始终在变。可我从未进行过交配活动,我感到沮丧,这不是一个成熟人类的标志,至少我哥哥是这样说的。同时我也感到疑惑,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中,作为统治地位的人类到底特别在哪里?有人说是智慧,有人说是学习,也有人说是工具。我想要补充一下,我认为还有性爱,人类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把性爱作为玩乐的动物,自然界中的其他生物大多都是在痛苦中进行交配的,甚至在有些生物短暂的一生中,这唯一的一次交配将会给他们的生命画上一个句号。由此我猜想,或许人类每进行一场交配,也在某种程度上死了一次,这种死亡悄无声息,我哥哥作为一只成熟的人类雄性,应当感同身受。

  总之,我讨厌待在家里,直至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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