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辜负

1.你是戴树,我是林朵

我在镜头里捕捉到那个女子。瘦,高,长头发卷着风,站在人群里,薄薄的似从石壁上掀下来的画,有一种突兀的美。

我看她也望向我,停顿两步,然后向我走来。

你好。她说,可以问你讨碗水喝吗?

我望着她的眼睛。细长细长,似早春的柳,有雾气。又似浅浅的湖面上刚一阵沙尘拂过,焦渴,疲惫。

我想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而我,从不拒绝故事,当然,更乐意成为新故事的男主角。

于是,我收起相机,把她领到了店里。

我喊亚亚倒茶。听她把茶壶茶杯碰得山响,女子并不介意,她笑着望向我:这里可以住宿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

砰的一声门响。这声音真美妙。我知道,这是亚亚又一次为我腾房间了。

晚上,月亮很圆,月光把房间照得白花花的,安静,却又热切。白花花的地板上划过一截圆弧,门开了,淡淡的香飘过来,女子倚门望着我。戴树,她说,我找到你了。

你好,我是小罗,柳小罗。

我纠正她,看着她走过来,她裹着宽大的睡袍,上面是大朵大朵暗色的花。她轻轻俯到我怀里,把耳朵贴到我胸膛上。她说,我是林朵呀,戴树,你的朵朵。你摸摸看,你一直在我心里呢!

我的心一定跳得厉害。这女子,林朵,她拉着我的手,从胸口探进去,一路蜿蜒,似探过一片久旱的土地,轻轻颤栗,迅速绵软而湿润。然后,她似一只八爪鱼,牢牢扣到我身上,月光下如瀑的发洒到背上,她在月光里跳跃,眼神迷离,额头坚韧地蹙着,她那么瘦那么薄,让我怕太用力,又怕不够用力。

我可不是什么戴树,我只是一个入侵者,尤擅长扛着坚硬的旗帜东奔西突。卖力和技巧,这是一种荣耀,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敬业。敬什么业?花花男人的业!争奇猎艳的业!

这个叫林朵的女子,在我最后一声低吼的时候,牙齿狠狠地咬住我脖子,十指使劲掐到我背上去。然后,她望着我的眼睛说,亲爱的,你是戴树,我的戴树。我是林朵,你的朵朵。

2.我把亚亚赶走了

亚亚第二天中午准时过来。她一眼就发现了我脖子上红红的牙印,自然,我敞着领子,也没有一点藏的意思。我看着她的大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水,心里仍旧无动于衷。我知道她还会继续忍受下去,换句话说,我就是吃定了她不会离我而去。

这种女人就是这样,你跟她睡的多了,她就像是一张正面反面都被你涂遍画遍的纸,恨不得拿胶粘在你身上,眼巴巴地盼着你马上买单,收了她,从此柴米油盐,一月月一年年。

这可不是我柳小罗想要的生活。我喜欢孤家寡人一个,喜欢谁泡谁,在我的小酒馆里,晒晒太阳喝喝小酒,兴致来了,玩玩床上运动,活血通脉,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我的小酒馆开在这个著名的旅游区,这个号称最能找艳遇的地方,从来不缺美女,自然,少不了我的艳遇。更何况,靠着知名摄影师的头衔,时尔扛着长镜头,似另一把战枪,在街着巷尾扫几圈,总有和我对上眼的猎物。

可是我没有爱,有的,或许只是喜欢,只是身体的贪恋。固定的女性朋友,你明白的,自然很有几个,她们多已嫁了人,可是并不妨碍在我打电话给她们的时候热辣辣地跑到我床上来,一遍遍说只爱我一个。这就是女人哪!你说,我爱过谁!如果一定要有,那就是我妈。若还要有,那就是我以后的女儿,如果,我肯把自己和一个固定的女人拴在一起,如果,我肯和这个女人生孩子的话。

若和这些女人相比,亚亚倒是挺有情义,跟了我,就是跟了我,远远地,不和其他男的来往。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我,从市场上淘来各种成双成对的玩偶给我,硬说那是我和她相守一辈子的样子。她哪里懂得,我最怕的,就是一辈子这三个字!

她以为,她不计较我和不同的女人来往,不计较她新买的床总是被不同的女人占领,不计较我在风流一夜之后还需要她回来喂饱我的肚子。她以为她这样不计较那样不计较,总有一天,我会浪子回头,花花男人从此改良。

是的,这些都是她以为。而我心里想的是,越是低姿态的爱,越是让人看得轻。这样的女人,就是一个贱皮子!

于是,趁她眼睛里的两汪水还没有决堤,我狠狠地说,请你离开!

3.林朵你是我的劫

而我却好几天看不到林朵。那个叫我戴树的女子,在和我一夜欢娱后,天一亮,我在床边摸不到她,房里房外,看不到她,再没有一点她的气息,这一切恍若就是一场春梦。只是抬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上红色的细碎牙印,突然心里有了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想念。林朵她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找我讨水喝?她走了吗?她去了哪里?我还能见到她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望着镜子里的红印,再用指甲掐上去,我怕这红印消失时候,那个叫林朵的女子,就真的从来都不曾来过。然后,我拿起一把刻刀,在墙壁上一笔一笔地刻下:林朵。

我一天刻一个林朵,当整整齐齐三十个林朵在墙壁上一长串望着我时,我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说,戴树。

我想我知道林朵是谁了。她一定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惩罚我的放浪和多情,惩罚我的不知疼痛。上天派来的林朵多么霸道呀,她让我唤她宝宝,她让我低声呻吟,她让我拍她,打她,掐她。我轻吻她,她说不对,应该是狠狠的。我温柔地抚她,她还是说不对,应该狂一点,快一点。这一切是多么刻意,多么被动地按授意在摩仿,而我,多像一个听话的奴,林朵眉头皱一皱,我的心里就疼一疼。林朵呀林朵,你是我的劫,你是我的难吗?

我看着她把一张画粘在床头。上面黑黑的天幕,却有一朵又一朵的白云。我看着她偏着头望我,她说,戴树你还记得吗,你说云朵是天空的宝宝,我是你的宝宝。可是你却悄悄走了,让我再也找不着,没有你,林朵的天空全黑了。

她说戴树你知道吗,这些天,我一处一处地走,一处一处地找,在这里,我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扑天盖地,全是你的气息,我没办法呼吸。戴树你知道吗,我一个人来到我们相遇的这个地方,我提前两小时下车,我想着若我能一步步走到我们相遇的那条巷子,若我走到的时候心里不是太悲伤,那我就把你抹去,找一条回头路。可是戴树,我从早上十点走到晚上六点,我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没有问一个人,我没有迷路,我在这个熟悉的巷口又遇见了你,就像我们第一次遇见,就像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一样。戴树,你看,连老天都不想让我们分开呀!

4.原来戴树也在这里

这样的日子真美。去他的知名摄影师吧,我不再去拍照,我烧了所有底片里所有千姿百媚的女子,我每天都待在小酒馆里,我欢快地小跑着替南来北往的游客们打酒,对他们嘴里喷着的批发式的艳遇报以不屑的笑。有时候我去路边采了紫红的三角梅,欢喜地插到窗前的瓶子里。林朵喜欢的时候,我会挂出不营业的牌子,陪着她在后山一直坐到太阳沉下去。我忽然就理解了亚亚,我想起她临走时说的话,她说一定会有人来让我知道什么叫心疼,彻心彻骨的疼,冰凉入肺的疼。她说得真好!于是林朵就来了。我没办法逃,没地方躲,只有抱紧她,一寸寸箍她到我身上,这样,我会暖一些。我想我需要一座大房子,需要一群和林朵一样的孩子,我需要她们和林朵一起围着我,告诉我她们不会离开。

这期间我看到了亚亚。她来和我说,她要结婚了,祝我幸福。我也祝她幸福,由衷地希望她能幸福,希望她要嫁的男人,懂得疼惜她,不要像我。我想我应该感谢林朵,是她让我懂得,生活从来都是一个样子,你让别人心疼,也就有人会让你心疼,这就像,我负了亚亚,可能,林朵也会负了我。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怕,就慌。柳小罗是什么人?只不过有一张太像戴树的脸罢了!

心情好的时候,林朵眯着眼微笑着站在吧台后看我在前厅跑来跑去,那场景太恍惚,一度幸福得让我眩晕。

戴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当然,他不是一个人,他臂上还有一个媚眼如丝的女子。

这个男人我已经太熟悉太熟悉。

我本能地冲上去攥住他的衣领。

可是他不承认他叫戴树。

身后有杯子破碎的声音,我回头,林朵惨白着脸。

他也一定看到了林朵。可是他不紧张,他说得很轻松很轻蔑: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叫戴树。当然,如果我愿意,我今天是戴树,明天也可以是戴枝戴草戴花,你管得着么?

没有人能够不挥拳。

小罗,让他走。

林朵第一次唤我的名字。

5.我终于成了孤家寡人

林朵临走的时候说,谢谢你,小罗。可是,对不起。

我想这结局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的。

我终于得偿所愿,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可是,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

心底的伤和疼,像无数个小虫子,一夜夜,一寸寸地噬咬着我。夜间生出隐约的希望,想千山万水地找到她,想听她说,小罗,希望你拥我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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