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阳交错的境域
有些声音才能
永恒而和畅
——《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其一)》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蔷薇色的湖水归于平静,在很多的时间里我们都能感觉到一种来自于生命深处的力量。我们很难形容那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的伟大。
一部好的小说的安静,正如蒋勋谈红楼梦:“凡是诉诸感官的东西,无论多强烈也很难持久,好的小说必须具备一种能让人的心灵或者生命沉淀下来的力量。”
在经典阅读越来越淡化出人们视野的同时,很多的好的小说只是慢慢地迎和着大众的喜好往前流动。这就在提醒着我们,主流就真的是好的么?像是当年那个弹着钢琴的人嘲笑说:“这么说流行性感冒也是好的?”一般,我觉得一定的社会因素裹挟着作者的思维。
现代的“液态”世界,越来越在剥夺着人们享乐安闲的时间,他们越来越以闲下来为耻,他们要奔走,要忙碌,他们在鄙视安静的时光,一切在幽暗里思考的人。
然而并没有任何一种回报能让他们感到持久的快乐,他们的成就感来自于沙子上的技能还有时刻就会被冲走的地位。他们在人类世界里混得很开,熟练掌握人创造出来的社会的法则,却从来不会去考虑一下人类在大自然中的法则。
安静,或许仅仅是散步,踢着石子在路上走走,一个人待着,那也是很好的。
试着别敷衍自己了。试着多读点书去消除偏执,去完善自己的人格,去告诉自己本没有那么多事可以难过伤心,本没有那么多人可以责备求全,本没有任何一条道路能让你安然无忧地生活。
本没有任何一种乐观可以让你毫发无伤。
本期的主角是里尔克。
发现他是在读了《给青年诗人的信》后,对他怀有浓厚的兴趣。
书的背后写了三句话“‘愿你自己有充分的忍耐去担当 有充分单纯的心去信仰’比诗更像诗的十封信,你我都是青年诗人。”
青年诗人之间的对话交流,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作者比对话的青年大一点,但是作者已经在社会中得出许多丰富的经验了。
序言里有这么几段总结性的话
“可是他告诉我们,人到世上来,是艰难而孤单个个的人在世上好似园里的那些并排着的树。枝枝叶叶也许有些呼应吧,但是它们的根,它们盘结在地下摄取营养的根却各不相干,又沉静,又孤单。人每每为了无谓的喧嚣,忘却生命的根蒂,不能在寂寞中、在对于草木鸟兽(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是生物)的观察中体验一些生的意义,只在人生的表面上永远往下滑过去。这样,自然无所谓艰难,也无所谓孤单,只是隐瞒和欺骗。欺骗和隐瞒的工具,里尔克告诉我们说,是社会的习俗。人在遇见了艰难,遇见了恐怖,遇见了严重的事物而无法应付时,便会躲在习俗的下边去求它的庇护。它成了人们的避难所,却不是安身立命的地方—谁若是要真实地生活,就必须脱离开现成的习俗,自己独立成为一个生存者,担当生活上种种的问题,和我们的始祖所担当过的一样,不能容有一些儿代替。”
确实,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囿于成见里无法自拔了。我们开始慢慢地回忆不起自己真正的想法,我们又是有多少次,只是顺应着人流而行走。
而习俗的可怕不只是在这里。
“人们称作‘奇象’的那些体验,所谓‘幽灵世界’、‘死’,以及一切同我们相交联的事物,它们都被我们日常的防御挤出生活之外,甚至我们能够接受它们的感官都枯萎了。”
确实是这样。当很多人对着社会的阴暗闭口不谈,对着生死的忌讳隐瞒得如同不存在。对着孩子说他的身世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在这个时候,隐瞒,已经是代替了真实,它们所反映出来的是一种包庇和不正常的对待。
在杨绛先生写《走到人生边上》的时候,就提到了鬼神。当一个人即将离去,好似洗净了所有的罪孽,在那一刻能想到的竟然是从来都不被人想到的“鬼神”话题。人们只愿意把这些列为“猎奇”,又或者是“忌讳”而从不肯正视,他们一味的欺骗,只是为了让自己在人类的社会里走得更好一些。
很多时候,人们内心所认为的可能并不是事实的真相,但还是宁愿去按照自己的思维逻辑来认识这个世界,认识自己的生活,到最后,可能我们就是带着这份误解,过完了此生。《名丽场》里的句子很好地诠释了。
【隙】
以深深的谦虚与忍耐去期待一个新的豁然贯通的时刻:这才是艺术地生活,无论是理解或是创造,都一样。——(第三封信)
这是一个创造者要经历的过程。创造就是这样第一个东西,你需要在不紧不慢的时间里寻找答案,你无法急着期待,也没有办法避免灵感突然来临。
梅·萨藤说过:“如果一个人专心致志地瞧一朵花,一块石头,一棵树,草地,白雪,一片浮云,这时启迪性的事物便会发生。”
是的灵感就是这样,要你扎进生活里去寻找,找到的时候觉得是那么理所当然。
在一个创造者思想里会有千百个被人忘记的爱情的良宵又重新苏醒,他们以崇高的情绪填实这个思想。——(第四封信)
创造者是伟大的,在诗人的心里是这样。
如果说世界有第二次存活的机会,而且会变得更美好的话,那样肯定是活在你的记忆里,并且在你进行创造的时候。
思想有些时候比你想得要高尚。
【言】
马尔特·劳利兹·布里格随笔(节选)
我认为,现在因为我学习观看,我必须起好做一些工作。我二十八岁了,等于什么也没有做过。我们数一数:我写过一篇卡尔巴西奥①研究,可是很坏;一部叫作《夫妇》的戏剧,用模棱两可的方法证明一些虚伪的事;还写过诗。啊,说到诗:是不会有什么成绩的,如果写得太早了。我们应该一生之久,尽可能那样久地去等待,采集真意与精华,最后或许能写出十行 好诗。因为诗并不象一般人所说的是情感(情感人们早就很够了),――诗是经验。为了一首诗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认识动物,我们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我们必须能够回想:异乡的路途,不期的相遇,逐渐临近的别离;――回想那还不清楚的童年的岁月;想到父母,如果他们给我们一种欢乐,我们并不理解他们,不得不使他们苦恼(那是一种对于另外一个人的快乐);想到儿童的疾病,病状离奇地发作,这么多深沉的变化想到寂静、沉闷的小屋内的白昼和海滨的早晨,想到海的一般,想到许多的海,想到旅途之夜,在这些夜里万籁齐鸣,群星飞舞,――可是这还不够,如果这一切都能想得到。我们必须回忆许多爱情的夜,一夜与一夜不同,要记住分娩者痛苦的呼喊和轻轻睡眠着、翕止了的白衣产妇。
但是我们还要陪伴过临死的人,坐在死者的身边,在窗子开着的小屋里有些突如其来的声息。我们有回忆,也还不够。如果回忆很多,我们必须能够忘记,我们要有大的忍耐力穿着它们再来。因为只是回忆还不算数。等到它们成为我们身内的血、我们的目光和姿态,无名地和我们自己再也不能区分,那才能以实现,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脱颖而出。
但是我的诗都不是这样写成的,所以它们都不是诗。――而且我写我的戏剧时,我是多么错误。我是一个模拟者和愚人吗?为了述说彼此制造不幸的两个人的命运,我就需要一个第三者。我是多么容易陷入这样的阱中。我早就应当知道,这个走遍一切生活和文艺的第三者,这个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第三者的幽灵,毫无意义,我们必须拒绝他。他属于这种天性的托词,这天性总在设法不让人们注意它最深处的秘密。他是一扇屏风,屏风后串演着一出戏剧。他是一片喧嚣,在那走入一种真实冲突的无声寂静的门口。人们愿意这样想,只去说剧中主要的两个人,对于大家一向是太难了;这个第三者,正因为他不真实,所以是问题中容易的部分,人人能应付他。在他们戏剧的开端我们就觉察到对于第三者的焦急情绪,他们几乎不能多等一等。他一来到,一切就好了。他若是迟到,那有多么无聊呢,没有他简直什么事也不能发生,一切都停滞着,等待着。那可怎么办呢,如果只停留在这种僵止和延宕的情况下?那可怎么办呢,戏剧家先生,还有你认识生活的观众,那可怎么办呢,如果他不见了,这个讨人喜欢的生活享受者,或是这傲慢的年轻人,他适应在一切夫妇的锁中有如一把假配的钥匙?怎么办呢,假如魔鬼把他带走了?我们这样假设。
我们忽然觉察到剧院里许多人为的空虚,它们象是危险的窟窿被堵塞起来,只有虫蛾从包厢的栏边穿过不稳定的空隙。戏剧家们再也不享受他们的别墅区。一切公家的侦探都为他们在僻远的世界去寻找那个不能缺少的人,他是戏剧内容的本身。
【可是生活在人间的,不是这些“第三者”,而是两个人,关于这两个人本来有意想不到地那么多的事可以述说,但是一点还不曾说过,虽然他们在苦恼,在动作,而不能自救。】
这是可笑的。我在这地坐在我的小屋里,我,布里格,已经是二十八岁了,没有人知道我这个人。我坐在这里,我是虚无。然而这个虚无开始想了,在五层楼上,一个灰色的巴黎的下午,它得出这样的思想:这是可能的吗,它想,人们还不曾看见过、认识过、说出过真实的与重要的事物?这是可能的吗,人们已经有了几千年的时间去观看、沉思、记载,而他们让这几千年过去了象是学校里休息的时间,在这时间内吃了一块黄油面包和一个苹果?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人们虽然有许多发明和进步,虽然有文化、宗教和智慧,但还是停滞在生活的表面上?这是可能的吗,人们甚至把这无论如何还算是有些意义的表面也给蒙上一层意想不到地讨厌的布料,使它意象是夏日假期中沙笼里的家具?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全部世界历史都被误解了?这是可能的吗,过去是虚假的,因为人们总谈论它的大众,正好象述说许多人的一种合流,而不去说他们所围绕着的个人,因为他是生疏的并且死了?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人们相信,必须补上在他降生前已经发生过的事?这是可能的吗,必须使每个个人想起:他是从一切的前人那里生成的,所以他知道这些,不应该让另有所知的人们说服?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所有这些人对于不曾有过的过去认识很清楚?这是可能的吗,一切的真实对他们等于乌有;他们的生活滑过去,毫无关联,有如一座钟在一间空房里――?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大家关于少女一无所知,可是她们生活着?这是可能的吗,人们说“妇女”、“儿童”、“男孩”,而不感到(就是受了教育也不感到),这些字早已没有多数,却只是无数的单数?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有些人他们说到“神”,以为那是一些共同的东西?――你看一看两个小学生吧:一个小学生给自己买一把小刀,他的同伴在那天买了同样的一把。一星期后,他们互相拿出这两把刀来看,这两把刀就显得很不相似了,――在不同的手中它们这样不同地发展了。(是的,一个小学生的母亲就说:你们总是立刻把一切都用坏。――)啊,那么:这是可能的吗。相信大家能够有一个神,并不使用他?
是的,这是可能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可能的,纵使只有一种可能的假象,――那么,为了世界中的一切,真该当有一些事情发生了。任何有这些使人感到不安的思想的人必须起始做一些被耽误了的事,纵使只是任何一个完全不适宜的人:这里正好没有旁人。这个年轻的、不关重要的外国人,布里格,将置身于五层楼上,日日夜夜地写:是的,他必须写,这将是一个归宿。】
(完)
在这里,里尔克用他人的视角写了一篇随笔,也相当于是小说了。
其中他用他很可怕的思想来审视着这个世界。
这是可能的吗,全部世界历史都被误解了?
这是可能的吗,人们虽然有许多发明和进步,虽然有文化、宗教和智慧,但还是停滞在生活的表面上?
这些无一例外都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也必然会有一些人爱惜羽毛着站出来反对。是的,没有人可以下定论,但人们的时间被剥夺确实是现实。
同时也越来越让人们明白。
拯救文化绝对不是刚刚出现的问题,而是一个时代问题,一个物种的问题。
【论】
(第一封信)
巴黎
一九〇三年二月十七日
我还应该向你说什么呢
我觉得一切都本其自然
尊敬的先生,
你的信前几天才转到我这里。我要感谢你信里博大而亲爱的依赖。此外我能做的事很少。我不能评论你的诗艺;因为每个批评的意图都离我太远。再没有比批评的文字那样同一件艺术品隔膜的了;同时总是演出来较多或较少的凑巧的误解。一切事物都不是像人们要我们相信的那样可理解而又说得出的;大多数的事件是不可信传的,它们完全在一个语言从未达到过的空间;可是比一切更不可言传的是艺术品,它们是神秘的生存,它们的生命在我们无常的生命之外赓续着。
我既然预先写出这样的意见,可是我还得向你说,你的诗没有自己的特点,自然暗中也静静地潜伏着向着个性发展的趋势。我感到这种情形最明显的是在最后一首《我的灵魂》里,这首诗字里行间显示出一些自己的东西。还有在那首优美的诗给雷渥琶地》也洋溢着一种同这位伟大而寂寞的诗人精神上的契合。虽然如此,你的诗本身还不能算什么,还不是独立的,就是那最后的一首和《给雷渥琶地》也不是。我读你的诗感到有些不能明确说出的缺陷,可是你随诗寄来的亲切的信,却把这些缺陷无形中给我说明了。
你在信里问你的诗好不好。你问我。你从前也问过别人。你把它们寄给杂志。你把你的诗跟别人的比较;若是某些编辑部退回了你的试作,你就不安。那么(因为你允许我向你劝告),我请你,把这一切放弃吧!你向外看,是你现在最不应该做的事。没有人能给你出主意,没有人能够帮助你。只
有一个唯一的方法:请你走向内心。探索那叫你写的缘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盘在你心的深处;你要坦白承认,万一你写不出来,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这是最重要的:在你夜深最寂静的时刻问问自己:我必须写吗?你要在自身内挖掘一个深的答复。若是这个答复表示同意,而你也能够以一种坚强、单纯的“我必须”来对答那个严肃的问题,那么,你就根据这个需要去建造你的生活吧;你的生活直到它最寻常最细琐的时刻,都必须是这个创造冲动的标志和证明。然后你接近自然。你要像一个原人似的练习去说你所见、所体验、所爱、以及所遗失的事物。不要写爱情诗;先要回避那些太流行、太普通的格式:它们是最难的;因为那里聚有大量好的或是一部分精美的流传下来的作品,从中再表现出自己的特点则需要一种巨大而熟练的力量。所以你要躲开那些普遍的题材,而归依于你自己日常生活呈现给你的事物;你描写你的悲哀与愿望,流逝的思想与对于某一种美的信念——用深幽、寂静、谦虚的真诚描写这一切,用你周围的事物、梦中的图影、回忆中的对象表现自己。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还是怨你自己吧,怨你还不够做一个诗人来呼唤生活的宝藏;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即使你自己是在一座监狱里,狱墙使人世间的喧嚣和你的官感隔离——你不还永远据有你的童年吗,这贵重的富丽的宝藏,回忆的宝库?你望那方面多多用心吧!试行拾捡起过去久已消沉了的动人的往事;你的个性将渐渐固定,你的寂寞将渐渐扩大,成为一所朦胧的住室,别人的喧扰只远远地从旁走过。——如果从这收视反听,从这向自己世界的深处产生出“诗”来,你一定不会再想问别人,这是不是好诗。你也不会再尝试让杂志去注意这些作品:因为你将在作品里看到你亲爱的天然产物,你生活的断片与声音。一件艺术品是好的,只要它是从“必要”里产生的。在它这样的根源里就含有对它的评判:别无他途。所以,尊敬的先生,除此以外我也没有别的劝告:走向内心,探索你生活发源的深处,在它的发源处你将会得到问题的答案,是不是“必须”的创造。它怎么说,你怎么接受,不必加以说明。它也许告诉你,你的职责是艺术家。那么你就接受这个命运,承担起它的重负和伟大,不要关心从外边来的报酬。因为创造者必须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在自身和自身所联接的自然界里得到一切。
但也许经过一番向自己、向寂寞的探索之后,你就断念做一个诗人了(那也够了,感到自己不写也能够生活时,就可以使我们决然不再去尝试);就是这样,我向你所请求的反思也不是徒然的。无论如何,你的生活将从此寻得自己的道路,并且那该是良好、丰富、广阔的道路,我所愿望于你的比我所能说出的多得多。
我还应该向你说什么呢?我觉得一切都本其自然;归结我也只是这样劝你,静静地严肃地从你的发展中成长起来;没有比向外看和从外面等待回答会更严重地伤害你的发展了,你要知道,你的问题也许只是你最深的情感在你最微妙的时刻所能回答的。
我很高兴,在你的信里见到了荷拉捷克教授的名字;我对于这位亲切的学者怀有很大的敬意和多年不变的感激。请你替我向他致意;他至今还记得我,我实在引为荣幸。
你盛意寄给我的诗,现奉还。我再一次感谢你对我信赖的博大与忠诚;我本来是个陌生人,不能有所帮助,但我要通过这封本着良知写的忠实的回信报答你的信赖于万一。
以一切的忠诚与关怀: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完)
第一封青年诗人给里尔克的信,让里尔克很高兴。
他也许是太想去告诉世人一些道理,太像去告诉青年们一些话了。确实如此,他真诚地评价他的诗,并告诉他道理。
其中最打动我的一句话便是“因为创造者必须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在自身和自身所联接的自然界里得到一切。”
创造者一定要学会丰富自己,这也是和周国平的“丰富”很相近的。
【末】
这些思想,在这本书里,也只不过死冰山一角。
作者讲到了更多更多的思想是一下子列举不完的。
这应该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