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地方很美丽，它叫水城。

水城因为被海水环绕，周围又多是离离小岛，小岛要和隔着海水的水城联系，就靠船舶。以前只要是一湾海水比较平静的岸埠，就成了码头。如今经济发达，凡是有船舶来往的埠头都建成了码头。水城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码头。大码头非常兴旺，水城是个旅游的好地方，多丘陵又环海，有山有水，还多庙寺，名扬海外。周围的小岛像珍珠一样散落在浩瀚的大海里，有的小岛没有人居住，有的小岛就是一个独特的旅游胜地。

大码头不说了，那是当地政府管控的，但是有一个小码头也还在政府管控之中。这个小码头一天只有两趟船，去一趟，来一趟，就是和一个小岛有联系。小岛叫西瓜岛，因为它长得圆滚滚的，就叫西瓜岛了。其实它只有芝麻大小，如今岛上居民大都迁走，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的岛民，但是和迁走的岛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西瓜岛还有一个小码头，和水城的小码头遥遥相望。这两个小码头的工作量很微小，两趟来去的乘客不到五十人。有职工说这一趟航班的收益不够给船上的船员发发工资。可是这个小码头有二十多个工作人员，都是有点背景的人才能来到这里，旱涝保收，不累不脏，就是闲得发慌。二十多个人多少都带点长，最大的是站长。码头现在不叫码头，叫西瓜客运站。客运站里有一个站长，二个副站长，还有几个小组长和广播员、财务员、安全员、党小组长等等，反正都带点官衔，这些人就是站里的三分之二。据说水城的大码头已经把几个小码头卖给私人去经营，大概这也可以说是转为民营企业了吧？人家那是在经营自己的工作，实实在在，几个人就搞起来，而且经营有余，不要国家一分钱。但是这个西瓜客运站还在政府编制之内，职工们拿的是国家的钱，职工们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时闲得发慌就偷偷摸摸地玩手机和打牌。不过小码头学习很忙的，三天两头开会，尤其是党员团员，集中一起学习。现在流行摆拍，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坐好，面前放着学习材料，墙上贴满标语和口号，还插着红旗，然后摆拍，制作小视频和照片，发给上级留存档案，或者亮相在橱窗，有时还上地方电视新闻炫耀，各单位都在争做先进标兵。

一天，西瓜客运站突然忙起来。一个妇女愁闷地拿着一张照片发给站里的每一个职工，非常客气又非常无奈地说：“ 这照片里的老头是我的爹，他得了老年痴呆症，老是要回家，回西瓜岛。他穿的很干净，还爱夹着一个公文包，他以前是西瓜岛上的干部。老爹看上去文斯斯的，和正常人一样，他会来这里买票，你们千万别卖票给他。他已经逃去西瓜岛好几次了，到了西瓜岛找不到家，我们都迁到水城，家里老房子已经破败没有人住了。他只好在西瓜岛流浪，受冻挨饿，每次把他找回来已经折腾得不像样了、、、好可怜啊。请你们都看看照片认识他，以后不要卖票给他。看到他就请千万受累联系我们，我们来领他走。谢了！谢谢！再谢谢！！”

妇女咽了一口唾沫，又可怜兮兮地说：“ 家里有这样一个痴呆老人，我们压力都很大，每天要紧紧地盯着他，稍微一疏忽他就跑。我们请过保姆，也送他去过养老院，都不行。他就是要回家，要逃跑，他忘不掉那个西瓜岛。” 

西瓜客运站的职工们拿着那张照片，看看皱着眉头的妇女，再看看照片里的老头。突然有个女售票员喊起来：“ 是的，我i想起来了，我见过他，还真的拿他当正常人，卖给他一张票的。”

“ 就是，就是，以后你们可要替我拦住他，别让他再跑去西瓜岛 ”。说着妇女拉住这个女职工的手久久不放，好像找到了恩人。妇女后来给站里留下联系电话，才急匆匆地走了。

这以后，西瓜客运站的职工都得了一个毛病，爱盯住一个人看，尤其喜欢看老头。

别说，那天老头还真的来了，真的腋下夹着一个包，干干净净的，像个干部，径直走到售票口就说：“ 同志， 我买票。”

“ 去哪里？”

“ 回家 ”

“ 你家是哪里？”

“ 西瓜岛 ”

这个售票员有点近视，一时没看清楚这个老头，听到老汉说西瓜岛，突然醒悟过来，赶紧盯着老头看。天哪，就是他，他来了！售票员的小心脏笨笨地跳起来，心想不能简单地对付他，别看他痴呆，更不好对付。于是售票员喊了一声；“ 阿爷，票卖完了，你先等一等，外面冷，我带你去喝点水。” 说着赶紧走出售票室，拉着阿爷的手把他领到办公室，小心翼翼地交给副站长。

副站长正闲得慌，一看到来了这个老头，非常高兴，立即让阿爷坐下，一边朝门外那个探头探脑的安全员说：“ 去打个电话。”

机灵的安全员马上心领神会，笑眯眯地去打电话。

阿爷在办公室喝了一杯水、又一杯水，上厕所也有人陪着，一直有人跟他说话，还有人送来一包糕点，好像要阿爷在站里住下似的，就是不让他上船。

职工们听说这个阿爷来了，一个接一个都来参见他，然后再笑眯眯地走开。

大家做了这件好事，都觉得很高兴。后来看着老人的女儿急忙忙来领走他，大家恋恋不舍、排队相送。阿爷走后，这个话题热闹热闹地聊了一上午。

妇女在接走阿爹的时候，一直说着谢谢，一边弯腰鞠躬，再鞠躬。说总算不用追到西瓜岛去，省了多大麻烦。唉，我的痴呆老爹，愁死人那、、、

这边，职工们还在聊着有关老人的各种话题。女职工阿芳说：“ 我老妈常坐公交车，她说车上大都是老人，有的干干净净，穿的很好，皮鞋锃亮，时装新颖，大概是想开了，再不花钱没时间花了。但是一站起来就晃晃悠悠，腰也挺不直了，腿也弯了，走一步扶一下车上的拉杆。司机要是开车不稳，非跌倒不可。有很多是从小岛迁来的农村老人，没有买到养老金，穿的很寒碜，有的挑着菜筐，是到集市去卖菜的。这老人里头贫富差距也特大，看人家老了还这么贫苦，真是可怜、、、” 说到末了阿芳又添一句：“ 我妈她是老人，就爱说老人的事情。”

男职工阿发说：“ 你妈还没老年痴呆，可以算作 ‘ 家有老人是个宝 ’ ，我妈也得了老年痴呆，那可是家里的一个‘ 活宝 ’ ，就像那个大姐说的愁死人啊！”

一个独生子代的职工说：“ 最发愁的是独生子一代人，四个老人，要是加上长寿的奶奶辈的老人，那就是六个八个老人。我刚刚送走一个老丈人，还有老妈老爸、老丈母娘、和两个奶奶辈的老人，一共还有五个，等着我送呢。”

马上有个年轻职工响应说：“ 是啊，政府不养老，养老靠自己。我就不结婚，不生孩子，自己先快乐再说。就是老爸老妈想不开，老是要我结婚，我才不听呢、、、结婚要买房，我不想当房奴，再生孩子花费一个人的工资培养他读书，亚历山大，这辈子别想喘过气来、、、”

突然，有人插话说：“ 诶！那个背着一串破烂的老头，每天在街上晃悠，这几天好像看不见他了，是不是死了？”

“对对，破衣烂衫，邋里邋遢的，有一次我看见他坐在地上还喝酒呢。”

“ 那也是痴呆老人，那家里人不管他吗？”

“ 是的，好像有家，有时候穿的挺干净，那是家里人给他换洗了，大概也是老年痴呆，在家里呆不住，但是能认家，晚上能回去。这个老人在街上晃悠好几年了、、、”

“ 我们这里是东城，我家在西城。西城也有一个老汉，每天拖着一个破旧的拉杆箱，在街上晃悠，爱捡破烂，把捡来的破烂用大小塑料袋包好挂在身上，零零琅琅地挂一身，再拖着拉杆箱，像一头负重的老牛在街上趔趄。大家也见惯不惯，不知这个老汉是怎么回事，反正是脑子有病，没人管，也许是家人管不了，就随他去，这就是那个老汉的晚年、、、”

说起老人，大家发言很热烈，毕竟每个人都会老，都会有一个晚年。

“ 其实我今天看到的一幕，才是最难忘的。你们看外面刮着西北风又飘着雨丝，寒潮来袭，气温已经零下，多冷呀！我上班路过商务街时，突然看到屋檐地上坐着一个老太太，面前摆着一个小纸盒，里面有点零钱。老太太声音不大，是个哑巴，伸着胳膊诶诶地喊着，在向路人乞讨。这么冷的天，大街上人影稀少，大家都怕冷躲在屋子里，这个老太太却坐在地上乞讨，还是个哑巴。我已经走过去了，忍不住又走回去，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可怜？想帮她。可是她不会说话，我身边没有现金，又搞不清楚这个老太到底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背后有人控制她吗？还就是一个孤老，那政府的救助站是干嘛的？我只好郁郁走开，可心里老是放不下她、、、” 这是一个好心的女职工讲的。

大家沉默不语了，大概想到自己的晚年不知是怎样？不会这么可怜吧？俗话说晚年苦才是最苦。

是啊，我住在高楼，经常看见楼下有老人挑着一担菜蔬或者其它，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在小超市门口摆摊，挣点零花钱。据说这些老人当年没买上养老金，后来想买就没有了，结果这辈子就靠二三百元的贴补金过日子，很是拮据。我也是老人，看着他们就觉得我真是太幸福了！

所以现在知青的群聊里聊的最多的就是养生、健康、长寿和问候、报到、、、因为知青都老了，都怕生大病，都怕那个战友突然离世。所以在群里每天传授养生防病的知识，每天问个好报个到，向战友们表明我还好好地活着呢。

后来，西瓜客运站因为这件帮助痴呆老人的事情，被政府大加表扬，还专门采访，上了电视、、、政府说：西瓜客运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为民服务都不是小事，大家要学习这种热情为民服务的精神！我们要大力宣传这种好人好事，要弘扬这种新时代的精神！政府还嘉奖了西瓜客运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