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下车的时候,从老远的地方就看到“技工学校”几个大字,走过去的时候却费了一段时间。你和任勇来过一次,不过之前走的不是这条路,所以你不确定顺着这条看到学校名字的路能否到达。你拿出手机想查看一下路线,结果却半天没信号。
“算了,就走这条路吧,方向应该错不了,错了顶多再回来。”
你心里一直不安地走着,看到前面学生模样的年轻小伙子提着桶、枕头以及其他一些生活用品也顺着这条路走着的时候,你才确定走这条路走对了。对于城市许多新建的建筑物,几乎所有的街道都是一个模样,没有什么特别或者古老的标志性的建筑物,路的两边都是一些店面,剩下的只有寥寥无几的行人和呼啸而过的车辆。
进入校门,校内满是一派热闹的景象,今天是新生报告的第二天,很多家长都陪同子女过来报到。进了校门左边的一个教师办公处,你们替任勇办完了入学手续,顺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过一排排宿舍楼,顺便把他的行李拿到他的宿舍。
看到宿舍那种铁架式的上下铺,坐上去“咿呀”响,你突然有一种错觉,感觉这是你的高中时代,笼子式的学生生活,反而把你吓了一跳。高考那段没天没夜复习的日子,如今在你记忆里仍旧是一场噩梦。不过,那时候你上学从没有人送你、帮你提行李,你觉得没什么不妥,只是现在想起来反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宿舍的阳台上,你看到背后一栋新建的宿舍楼,它们的宿舍门都是朝这边开着的,你轻易看到里面的住宿情况,你突然好奇了起来,因为对面的宿舍楼的房间里和你大学里住宿环境是一样的,一房住四个人,四个床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桌、凳子、衣柜;而任勇这边的宿舍,一个房间住八个人,四张床,上下铺,所有人共用一个分隔的铁柜子,没有一张凳子。后来一问他们的辅导老师才知道,住宿费交的不一样,住宿条件也不一样,听起来合情合理,原来学校内也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了。
任勇住进学校后,李氏说她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也随之落下了。接近中午时分,一路出来,在附近并没有找到合适的饭馆,于是你干脆提议回家吃饭好了。
在回去的路上,李氏一直低着头,走在你的后面,默默地落泪,你看着李氏,既觉得好笑又觉得难受。
为了过马路,上了一座人行天桥,这座天桥不像以往的建筑风格,而是铁架组成的,员工正在刷着油漆,难闻的油漆味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一阵恶心。你虚掩着鼻子,屏住呼吸,边走边回头看李氏是否跟在身后。李氏走路慢吞吞的,由于她个头矮小,走起路一摆一摆的,活像只旱鸭子,像是缠过脚的小妇人似的。她皱着眉,掩着鼻子,边走边抱怨油漆味太臭了。
“嫌臭还不走快点!”你心里责怪着。
过了桥,你缓下刚才责怪的情绪,停下脚步等待李氏跟上来,看着李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理解那种心里被掏空的感觉。快到车站的时候,由于李氏走得慢,你们错过了一趟回家的车。苦等了半小时后才来了一趟,你想责怪李氏又觉得于事无补,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觉得浪费了半个小时不值得,似乎又是没办法的事。
到了下午时分,天气依旧热得反常,火烧般炙热,远远朝公路望去,整个路面也随之在颤抖。对面一座万马奔腾的石像,像是永远跑不出雕塑的魔咒,空摆着架势。这群奔跑状的石像是美的艺术,喜欢拍照的人都喜欢以它为背景,不顾大汗淋漓,露着生硬不自然的呆滞笑脸,举着剪刀手,随着咔嚓一声,形象地定格着自己的个性。
“现在的人都太有个性了,以致找不出区别;他们都是爱美者,是比雕塑的形象还艺术。”
一辆接一辆的公交车陆续地朝站牌行驶了过来,尾气“呼噜呼噜”地喷着,没有靠近的时候便能感受到那股热力,车尾的散热处滴着水滴,很快地面便出现了一片水渍。你突然想起刚才在路边吐得掏心掏肺的妇女,那股恶心的感觉也突然窜上了你的心头,让你感同身受。
车来了,你们又碰到刚才来时的那一趟车,真巧合。这回没有座位了,车上塞满了人,连支手掏钱包付费都觉得困难。形形色色的乘客无精打采地打着盹,有的睡死得像条缺氧的鱼,仰头张着嘴,胸部一起一伏的,打着呼噜。等待下车的乘客形色匆忙地警惕着,紧蹙着手上的行李。只要你不小心碰了别人的背包或者手提袋之类,大家都是一副警惕的神色,挪动着随带的物品,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你。这眼神有鄙视、警告、不信任的意思,你厌恶别人用这种眼神打量你,觉得这是对你人格的一种侮辱。但是别人碰了你东西,你何尝不是用这种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别人。
李氏耷拉着脑袋,靠在扶杆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脸色阴沉,眼眶陷得特别深,原本很矮小的她此时在人群中显得更矮小。你本想给李氏找个位置,但车上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中间的过道上挤满了乘客,幸亏到了一个车站,有人下车了,眼看机会就要来了,随之又被站在旁边的乘客占领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能是工作人员也看出李氏的精神状态不佳,开口让占领座位的小伙子让出座位来,小伙也礼貌地让了座位,这让李氏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推让了几句之后,还是坐了上去。她坐上位置后,很快便打起盹来,头一点一点的,像啄着米粒的母鸡。很快,便趴在扶手上睡着了。
“血、血、血,叔叔车上都是死人,您别上车了,我们回家,我们不坐车了……”一个小孩使劲拽他叔叔的衣袖,不让他叔叔上车,他叔叔看到侄子反常的行为,如果不是急于赶去上班,可能会顾虑一下他的感受。
“到底要不要上车,赶紧……”司机和乘客不耐烦地催促着这位叔叔。这位叔叔终于狠下心拨开侄子的手,上了车。不料当天这辆车出了事故,车上的人无一生还。事故前前后后报道出来后。一对老小上车找不到座位,小孩小声跟爷爷嘀咕着车上都是血,让周边听到的乘客都行色匆忙地跑下车了。
“你也太调皮了,找不到座位也不能吓唬人家,幸亏司机没听到。”一位找不到位置的老大爷说。
“他们也太不主动了,不是说文明礼让是中国的传统美德吗?”小孩说。
你突然想到这个故事,忍不住想笑,但是你笑不出,脸上皱起来的笑纹也随之松懈下来,心头却也涌起一股淡淡的忧愁,你也在想念任勇,尽管他不常在家里待着,但是大家都知道起码有这么个人存在,心里还是踏实的。如今他去学校上学了,大家心里都是空荡荡的,一时难以接受。
你随意地望着窗外闪过的风景,窗外的风景只是在视膜中晃过,多少与背景无关。从一开始,你只是带着一种恍惚的梦境上路的。你倒喜欢车穿过隧道时两边朦胧的霓虹灯,琉璃万盏,与梦境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