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的婚礼定在下月16号。
他们那届留学生,连主张单身主义绝不结婚的Anna都抱了两个娃,唯独剩了他和她。微信群上大家开始起哄,要让他们在一起。
若这提议早些时候有人说,他定然不屑一顾,当了笑话。但如今一提,哪怕只是开玩笑,他也蠢蠢欲动,按耐不住地期望从这不经意的言语中找出一丝丝的认真来。
私下又建了一个群。偷偷摸摸地,装作不甚在意地,提醒——不要开玩笑好不好,风哥要生气的。
有人一针见血——哎呦呦,你丫心里不知道怎么美呢。咱风哥配你绰绰有余,你这辈子算是赚到了。
他当然知道,一颗心飘在半空。那念头一起,好比少女怀春,零星之火瞬间燎原。完全控制不住呀。当然,他也任凭心火恣意肆虐,和他的人一样,敢作敢当。
他承认已经爱上那个凶女人。鬼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反正等他幡然醒悟,觉得此生已铁板钉钉,他逃不掉了。
逃不了就不逃,他认命。
群里唯恐天下不乱,怂恿他告白。更有好事者出谋划策——告什么白,都认识这么久了,直接求婚那。周靖南,别告诉我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这激将法真是深得人心,恰到好处。他也不废话,扔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周靖南不是没想过求婚失败。于他而言,这不丢人。女人嘛,都是要哄的。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大不了被她打一顿。是的,她打他。
这六年来,他挨过无数次的打。只要办公室没有外人,那个凶女人就原形毕露,精分似的,逮住他一点小毛病就发作。
他看文件时浏览手机,她直接一本大砖头书飞过去砸他脑袋;会议内容准备不充分,就立马训他,说他是朽木是木鱼;他有选择恐惧症,方案挑来挑去,她就笑他像个女人婆妈。
在她眼里,他大部分时间就是一孙子,挨打挨骂不还手。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虐上瘾,三天不挨,皮肉发痒。唯一的愿望便是,结婚后她能稍稍温柔点,以后在孩子面前给他留点脸面。
(二)
她已经辞职半个月。
新来的助理和她完全不一样,说话细声细气,温柔可人。但他不喜欢。
开会开到一半遇到决策项,他条件反射开口——我和风哥商量下,明天再沟通。
底下人鸦雀无声,他也不出声。
好像不出声,就可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全公司都知道,他求婚失败。第二天,她便提了辞职信,出乎意料地他批了。工作交接一结束,她干脆利落地打包离开。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都知道没有不散的宴席,但到底跌破外人眼睛。谁能想到呢,那个雷厉风行,手段过人的女强人,会在自己的事业顶峰期选择谢幕。
居然和大部分女人一样,决定结婚生子,下半辈子当全职太太。
正如外界猜不到,原来两人真如传闻,纠缠不清。
流言一直在传,版本不一。有一点不变,说她是他的情人,在UCLA读书时期,两人就好上了。后来回国,她成为他的左右手,在家族斗争中一路厮杀,令他渐渐站稳脚跟,又一步步成为恒信集团的继承人。
有多不容易,只有当事人知道。
时代变了,但很多观念僵而不死。
周靖南可是庶出,哪里比得上他的大哥,三弟和四妹。据说母亲是一个三流的小演员,勾搭上了他父亲,一不小心就有了他。在外面养到五六岁,终究是不好看,周老先生松了口,同意将孩子接回来。
彻彻底底的私生子。
可谁能料到呢?最有前途的老大周靖东进了监狱,三弟周靖西对生意没兴趣,四妹周靖北是女孩子,迟早要嫁人。就这样,大位落到老二头上。
一年前遗嘱修改,周靖南名正言顺。
求婚时他说,我们两个好像注定要在一起的,我以前不信命,但现在相信了。你是上天安排给我的。所以,曲风,嫁给我。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什么,只要我有,都给你。
(三)
离职那天,她就搬走了。
他是过了两天才发现的。公司附近的小区,轻车熟路地摸黑过去,在门口的地毯下找出备用钥匙,门一开,才知道她已经搬走了。
大部分家具还在,但到底是人去楼空。他立在门口,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
这种感觉他以前可不会承认,但如今没了心,还要这些内脏作什么?统统丢掉才好。
其实她“抛弃”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闹得最凶的一次,两人当场翻脸,她一个耳光甩过来,打得他两眼发黑。
还骂他——周靖南,你就应该被人砍死在街头,活着一天都是浪费粮食。
他当时说了什么,反正说什么都是气话——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需要你来当圣母救我?别以为我离不开你。
两人有整整一个月没说话。除了工作上的沟通,其余时间当彼此是空气。
其实,一切起因都在他。富家子弟的纨绔做派,看到美女总要搭讪一把,彰显自身魅力。可人家美女是有主的,道上某个老大的马子。最后两方人马杠上,他飙车输了,被扣留,要人来赎。不来就砍手指。
他早就抱定了被砍的准备,因为没有人会来。他哪有家人亲人,不过是一群财狼虎豹,巴不得他早点死。
所以当她出现的时候,他心情复杂。不知是感动还是懊悔。转念一想,又觉得死猪不怕开水烫,也不是第一次丢人了。反正在她面前,他早就不知面子为何物。
她自然没有那么多钱,没办法只好赌。赌赢了,人带走,一笔勾销。赌输了,那个道上老大提议她陪他一晚。
他一听便炸毛,一句“你他妈的无耻”还没说出口,便被人一脚踹翻,塞上抹布。
最后有惊无险,曲风赢了。随机抽的两张纸牌加起来大过对方的点数,就算赢。对方也说话算话,放了人。但他情愿被砍,一股火不知道从哪里来,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彼此冷着一张臭脸。进了屋,门一关,各自爆发。
倒是他这个被救之人先发作——你为什么要和他赌?为什么?你知不知道赌输了会怎么样?
她平静得不像话——赌输了就陪他睡一晚啊,还能怎么样?
他气急了,却不知道气什么——你是不是女人?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啊?才这么没脸没皮地凑上去?想男人想疯了吧......
于是,她一个耳光准确无误地甩到他脸上。
(四)
后来两人和好,却是因为那个道上老大,霍霆。
不打不相识,他闹着请客吃饭。台阶都摆到了脚下,再无端着的道理。两人又重新和好。
他记得清楚,这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因为她一连拿下几个大项目,签下合同,又和银行、董事、投资方打通资金链环节,已经被他大哥当做最大威胁。
很多事,便是在那时发生的。
项目运转起来,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两人在她的公寓里通宵改方案,沙发是他的专属,窝不到两个小时,就被她叫醒,逼着过合同细节、谈判条款,连他脸上说话时的表情都要管。
睡不好,肝火旺。两人说不到两句,就要吵。她的脾气比他大,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暴躁纠结的女人。急起来,在房间里暴走,大喊大叫,嫌这嫌那,嫌他笨嫌他懒,反正怎么样都不满意。
他只能当她更年期提前。
好在大项目都顺利拿下,两人从成堆的文件会议中暂时解脱,重新投入花花世界。他定最好的旋转餐厅,两人看美景看美女,吃肉喝大酒。
他不记得为何会和她一起回家,想来是被奴役太久完全自发进行,睡沙发睡出了感情。那是几个月来两人相处最平和的一晚。她心情不错,也就不挑他的刺。他暗自松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好比大难不死。
但很快他就想死。
因为醒来是在她的房间里。曾经有无数次他从不同的床上醒来,身边躺着不同的女人。露水情缘总是容易,漂亮女人也多,但不包括她。
她不漂亮,也不属于一夜情的对象。她是女魔头。
他觉得自己完了,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这一辈子,再也逃不出她的魔爪。他也根本不敢出房间门,已经想象到女魔头提刀正等着他。只等他伸出脑袋,手起刀落。
可他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她在熬粥。女魔头仿佛背后长眼睛,头也不回地叫他过去吃早饭。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好像那些发生的一切都不必说。
但总归是不一样了,他和她。
他并非逃避,只想着过两天,只是两天,等到彼此冷静下来,他就和她摊牌那天晚上的事。要杀要刮,他都认。
可惜,他没有机会。那晚过后的第三天,她被绑架失踪。
(五)
她曾经问过他——阿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那时他们在机场候机室,他送她去英国接受心理治疗。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他猝不及防。转头看到她站起来去看机场夜景,好像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她会满意。她被绑架失踪两天后,在一间废弃仓库里被找到。破了相,额头一道疤,缝了五针。
他知道她对容貌一向不甚在意,可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
她变了许多,沉默安静,有时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医生说是创伤后应激反应,需要接受治疗。
那是他们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足足半年。她提出来要出国休养,他们的同学罗生在英国开心理诊所。他把她送走,对外宣称是去进修。
那也是他最难熬的半年,没了她,工作上处处被大哥压制,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成绩被翻篇。在家族中他依然被认为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私生子,好像没有她的协助,他什么都成不了。
他终于理解她的暴躁。压力太大,加上他这个猪队友,换了谁都要爆炸。
觉得撑不下去时,他想到政治联姻,最可靠的寻求同盟的方式。内心不是没有悲哀的,可有什么办法。找不到出路,就只剩任人宰割。
好在她治疗成功,重新归来。在机场他几乎没有认出她,人瘦了一圈,空荡荡的风衣包裹住全身,一头干脆利落的亚麻色短发,仿佛回到少年时代。
他们拥抱彼此,不发一言。
她的回归,意味着他和大哥的斗争也终于进入到你死我活的阶段。
没多久,大哥因为挪用公款之事暴露,同时在多个项目中虚报工程价格而入狱。成王败寇,一夜之间,他炙手可热。
被父亲正式确认为继承人的那天,一群狐朋狗友闹着庆祝。可他只想和她分享。
只是她缺席。
微信里有她的语音留言——恭喜你......阿靖。
(六)
如果知道罗生会在短短的半年内勾搭上曲风,打死周靖南,他也不会把人送到情敌那。
她要嫁的人是......罗生。
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单膝跪地求婚,誓言满满,她说她要结婚了。他以为她已经答应,心还来不及飘起来,她便令他下了地狱——阿靖,我要结婚的人是罗生。
他不相信,绝不。
那晚前半夜被打击到痛不欲生,后半夜喝得酩酊大醉,跑去大闹一场。
见了她,死抱着不放,死命摇晃她,好似要从她平静的面容中摇出一根他们感情的签卜来。而她只是静静地看他,静静地。
那样的静,仿佛无动于衷。他受不了,跌跪在地上,抱着她双腿嚎啕。
——你不能嫁给罗生。你不能。你嫁了他,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们这么多年,你怎么舍得......
又自我催眠——小风风,你是不是脑震荡还没好?你怎么会看上罗生那个书呆子?他有哪点比我好?我知道我很不好,但......但我有一点他比不上,你打我我从来都没有半句怨言,没有的......小风风,至少我长得比他好看,你知道的,我长得比他好看呀......
最后竭嘶底里——你不要被他迷惑呀,他不过照顾了你半年,才半年呀......我也可以照顾你,我会一直照顾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可是,没有用。女人陷入爱情,全世界无药可救,女人不爱一个人,同样无药可医。
所以只剩他,用情付诸流水,爱比不爱可悲。
他们共同的朋友收到她的婚礼请帖,知道新郎不是他。那个私下建的微信群,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可没过两天,周靖南像是发了疯似的,在群里一通咆哮——她在哪里?你们谁知道她在哪里!!!
有人劝——靖哥,你就放手吧。这样有什么意思。
(七)
是没什么意思。死皮赖脸,死缠烂打,人人都以为他不甘心,不放手。
他确实是不甘心,那是之前。在收到那张孕检报告单后,所有的不甘心都成了恨意。
两人再次碰面,中间隔着他们的共同好友,罗生和霍霆。他想,这个世界真的搞笑。受害人痛不欲生,可“杀人凶手”犹自享受人生。
如果不是这张孕检报告,或许他永远也不知道这个他爱着的女人会有多“冷血”。从头到尾,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原来有过一个孩子。
那一晚阴错阳差,珠胎暗结。可是呢,他都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
她去英国干什么的?哦,原来是去打胎的。他什么都明白了,她不爱他。从来都没有爱过。他的孩子也不过是个麻烦。麻烦就应该尽早处理掉。
两人隔着狰狞往事彼此对峙。或许,伤心欲绝的只是他,她什么都没有,心也没有。
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孩子,难道我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么?
旁人尚且变色震惊,罗生和霍霆同时看向她。可她呢,静默淡然得好似他说的是今天天气不错。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手中的茶杯稳稳当当,来一句残忍又无情的宣判——孩子不是你的。
他简直要仰天大笑,最好笑的笑话不过如此——不是我的,那是谁的?曲小姐,难道那不是你的第一次?你哪里来的别的男人,告诉我,你还有哪个老情人?
是啊,他们每天相处平均超过12个小时,会议、谈判、拜访、接待......明面上他是老板,实则她才是掌权人,他是她的跟班,她走哪儿他都跟着。
谎言这样漏洞百出,连骗他都不愿意。如果她说,她还没准备好要孩子,或者说那段时间内忧外患,根本不能要孩子,他就原谅她。
是的,那不是她的错,而是他的。他原谅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不值得她托付终身,他不配。
可事实呢,她这样镇定自若,亦不屑一顾,连骗他都不愿。她在杀掉他的孩子后,又马不停蹄地找了下家,要欢天喜地地嫁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是,由爱生恨变得这样容易,他满心皆是恨——好,你就去嫁人吧,随便你嫁给谁,反正你那么多男人,你可以随意挑。我祝你和罗生白头偕老。
又觉得不够,远远不够——罗生,我劝你好好想清楚,搞清楚你要娶的女人到底有几个男人,别被带了绿帽子......
他还没说完,迎面而来便是一拳,打得他满口血腥,和他的心一样。
霍霆出手如电,不介意两人打一架——萧靖南,你若再说半个字,我们就不再是朋友。
罗生面目平静地看着他——阿靖,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曲风,她从来不欠你。
(八)
萧靖南去见了大哥,牢房探监,红尘一墙之隔。萧靖东托律师带话给他,问他送的礼物是否喜欢。
兄弟阋墙,新仇旧恨历历在目。有钱人家一母同胞尚你死我活,更何况他们。
萧靖南觉得自己输了,最想要的已然得不到。
萧靖东看着自己弟弟如丧考妣的样子,就知道大功告成,他等这一天太久了。局外人总是清醒,知道他的盔甲是她,软肋亦是她——怎么,没和你的小情人在一起?
他笑起来——啧啧,还以为你们情比金坚呢。不就一个孩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她在身边,依然帮你打江山,不好么?
萧靖南面色阴沉,只有一句——你赢了。
对面的男人更开心了——你这样过河拆桥,真是让人心寒。她可是改变了你的命运啊。怎么,不喜欢人家了?觉得人家配不上你了?萧靖南,你自己有多干净?不过也好,你比她容易对付多了。
萧靖南觉得累,名利场上人人都是祭品。一头栽进去,永远爬不出来。但他以前不觉得,一心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每时每刻充满鸡血。
那是因为有她在身边吧,她从来不说累。其实哪有不累的,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他承认自己的失败——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从来没有。
萧靖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是的,老二,她没爱过你。你们不可能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所以你让人给我孕检单,让我知道她连我的孩子都不要。
对面的男人有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你的孩子?你以为那是你的孩子?老二,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她怀的是你的种?
——萧靖东,你什么意思?
(九)
笑声已经远了,很快就听不到。可他置于一片白晃晃的灯光里,耳边声响轰鸣,脊背发凉。
萧靖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笑。他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想要问清楚。警务人员很快就冲进来,隔开他们。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老二,你真可怜。
他确实可怜,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孩子不是他的,那会是谁的?她那时根本就没有男朋友。
如果孩子不是他的,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等到他将过往回想,找出真相的蛛丝马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他不相信......不相信。
离开牢房,重新回到红尘,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去找她,他要问清楚。但他也怕问清楚。
霍霆早就等在门口,所以他哪里也不能去。若说之前哪怕有万分之一的侥幸,直到看到霍霆,他就明白了。
他的猜测都是事实。那些都是真的,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让他知道,所以他便一无所知。
那时她已经失踪两天了。最后,人是霍霆找到的。他一个人进的仓库,因为她乞求,不愿让别人看到她的样子。
两人就近去的私人诊所,谁也不知道。抹去所有的不堪和罪恶,呈现在萧靖南面前的是她受了惊吓,中度脑震荡加破相。
接到霍霆的消息,他赶到医院。医生正在给她缝针,没有麻醉。他过去想看她的伤口,刚撩起头发就被她避开了。他看到她的手上都是擦伤,一把抓过来,还没等他细细看,她便将手也缩藏起来。
什么都不愿被人看到,尤其是他。恨不得整个人隐匿成一团灰暗的影子。
他只好去问医生。旁边的霍霆安慰他——没什么事,受了点皮外伤。
原来人人都在演戏,要给他欢喜平和的结局。
而他信以为真,无知无觉。
(十)
再见她,离她的婚礼还有半个月。
她约了霍霆喝茶,霍霆偷偷地通知他。两人行,成了三个人。
他想,人生际遇真是奇妙,原本初遇你死我活,却不妨碍成为好友。可也这样残酷,明明朝夕相伴,可最终也只能她嫁他娶。
他只觉得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他控制不住,就快要控制不住。多看她一眼,便觉那些过往汹涌而来,他无力改变,亦回不去。只余胸腔泪意翻滚,哀恸遍野。
霍霆用眼神威胁他——你要是敢问起那些事,我以后见一次打你一次。
他当然不会问。他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像以前一样。
要说的好像也只有抱歉——那天情绪激动,说的都是气话。孩子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是我不好,你要不要打我一顿出出气?
换了以前,估计她真的要打。可如今,只是淡淡一笑。她的眼神是静的,整个人也这样的静,好像此生所有的喧嚣都已经耗尽,余生里唯有这样的淡静陪伴。
是啊,她生命里所有的热闹和鲜活,都给了他。
婚礼当天,萧靖南早早地到了酒店。新娘子刚画好妆,坐在化妆镜前。两人目光在镜中相遇,彼此一笑。
他带来一份股权转让书。他名下的恒信集团资产一人一半。好像他们是搭档愉快的合伙人。
罗生带走了其余人,门一关,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
他慢慢地走进她,一步一步,如同重温自己的梦境——你今天很漂亮。
他以前不觉得她美,因她从来不化妆。她不会化,不会打扮。只有去见客户,才抹一下口红。他有没有送过她口红?有的吧。都不知道她喜欢哪个,就胡乱送。
如今,他终于能够欣赏一个女子静默的美。可,那人再无需他的目光。
只听她叫他——阿靖......
他“嗯”了一声。两人再无别的话,再也没有了。
他看到她的左手腕上一道疤痕。从英国回来后,她就戴了手表,他从来没有多想。
这一刻,伤疤狰狞,往事如魇。时间或许将伤痛平息,可经历之人也许此生难忘。
他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走出曾经的恐惧。他不能问,他不能。
他能做的只是将视线转向窗外,不让她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睛。
(十一)
那天的婚礼,有宾客回忆,婚宴楼层的洗手间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声。要死了哟,大好日子,谁这么缺德在那里哭,不好自己开个房间哭个够啊。
本来萧靖南在洗手间平复情绪,霍霆来抽烟。一看是熟人,原本红了的眼眶更红了,霍霆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料某人异想天开——你说我现在去抢新娘,有多大把握?她会不会跟我走?
霍霆烟也不抽了,一时间呆在那里。萧靖南仿佛魔怔——我们的孩子如果生下来,已经会走路了......其实只有一次,怀孕的几率也还是很高的,我问过专家的。就算......就算孩子不是我的,也没有关系。真的,我不介意。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霍霆,你要相信我,我会当一个好父亲的,真的......
霍霆一句话就令他幻想破灭——可她介意。
他如梦初醒,是的,她介意。那些曾经她经历过的痛苦,现在他正亲历。他只觉得要崩溃,只是想一想,就要崩溃。
更何况她呢。
他也终于明白,他们曾经共赴同一趟人生列车。只是人生歧路,她被迫中途下车。有一天他寻觅而来,问起往事。其实那并非过往,而是爱着他的她。好可惜,那个她只能滞留在与他告别的月台。
那天在劳教所门口,他想起当初她赶去救他,和霍霆打赌,两个人咬耳朵说了些话。他问说的是什么。
那时岁月好像静好,打打闹闹过日子。霍霆说——你要是输了,就真的要陪我一晚,你不怕?
她挑眉一笑——我为爱而来,无惊无惧。
原来她和他告别千万次,亦告白千万次。
他在嚎啕大哭中,仿佛听到曾经她对他的承诺——若你要当李世民,那我就做尉迟恭。
她从来言而有信。
可他却不是她的周郎。
《三国志·吴志·周瑜传》——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