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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那年,齐晓红被送到老家去了。
齐晓红的祖籍是江南人,她的老家是浙江吴兴县的七里塘。齐晓红是在北京长大的,也是生在北京。她从来就没有回过老家,不过曾经梦见过那个美丽的江南渔村。那湖、那水、那村、那桥、还有那些似曾相识的亲人,都在梦里回绕,最叫齐晓红喜欢的,是林子里含苞欲放的桃红。齐晓红真希望有一天,可以亲自去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老家看看,而不是只能听妈妈爸爸给自己讲故事。
1975年的暑期,齐晓红如愿以偿,真的被送回了老家七里塘。齐晓红的爸爸妈妈因为去了干校。齐晓红的哥哥和姐姐也都上山下乡了,齐晓红一个人留在家里没人照顾,齐晓红的爸爸思前想后,给家乡七里塘的妹妹去了一封信,让她来一次北京,把齐晓红接到乡下去。
就这样生在北京城,长在北京城的小姑娘,跟着姑姑去了江南,去了太湖南岸的七里塘。
齐晓红的姑姑叫齐竹秀,是她爸爸齐松涛的亲妹妹,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绣娘,一手好绣功,名扬十里八乡。照大家的说法,齐竹秀绣的荷花有香味儿,绣的鸟儿会飞,鱼儿会游。齐竹秀人也漂亮,集中了江南女子的秀美、灵气。齐晓红特别喜欢这个姑姑,齐竹秀也和这个侄女儿特别有缘。她告诉晓红,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叫林桃花,和齐晓红同年,比她大一个月,算起来是表姐。
齐晓红听说在老家还有个和自己一样大的表姐,就对回老家更加有兴趣了。她跟着姑姑,先坐火车到了上海,然后改乘小火轮,一路南下直取湖州。齐晓红长到15岁,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北京城。
火车一路南下,车窗外的景色,已经让小姑娘看不够。过了长江,更加是青山绿水万紫千红,齐晓红把小脸贴在窗户玻璃上,简直舍不得挪开了。
改乘小火轮以后,大运河两岸的景致就更加是美轮美奂了。运河上络绎不绝船来船往,那些船队就像火车一样连成长串,船上载满煤炭、砂石,船帮被压得低低贴近水面,柴油机“突突突”的声音,不断在水面回响。运河两岸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原野,黄绿交辉像一块块巧夺天工的地毯,一座座村落隐在竹林桑园里,缕缕炊烟在蓝天白云中散去。齐晓红一路贪婪地欣赏着江南家乡的美色,觉得自己已经被融化在这青山绿水中。
小火轮并不能一直开到七里塘,而是开到一个叫南林的小镇。姑姑告诉她,先下船吃点东西,然后坐自家的船回去。
晓红兴奋地问姑姑:“姑姑,自家还有船吗?什么船?帆船吗?谁会驾船?是姑父,还是表哥?船大吗?”
竹秀姑姑笑着告诉她:“是自家的机帆船,有风用帆,没有风,用柴油机。你表哥才多大?怎么会使船?你姑父会使,还有村上图阿婆家的儿子欣荣做帮工。”
竹秀领着侄女上了码头,一路沿着青石板的小街朝前走,一路告诉晓红家乡的风俗。
街边都是些青砖瓦房,沿街开的店铺,竟然也是很有几分商业氛围。只是铺子里的货品贫乏了些,多数卖些针头线脑的家常用品,再就是当地的手工艺作品,像蓝花土布做成小衣服、虎头鞋、油纸雨伞,最漂亮的东西是那些绣娘巧手下的绣品。绣品的品种繁多,有绣片,也有整件的绣花手帕、绣花丝巾、绣花枕头、绣花被,还有一件件做功精湛、绣功绝伦的旗袍嫁衣。
凡是走过出售这些绣品的铺子,铺子里的老板,或是老板娘必会亲自走出来,与竹秀热情打招呼。
“竹秀回来了?这漂亮妮子是你女儿吗?”
“竹秀妹子,最近有没有新品啊?铺子里已经脱销了。几个老客人点名要你的绣品,给想想办法吧。”
竹秀含笑一一回答。
“她不是桃花,她叫晓红。我侄女,这不是刚从北京接过来?”
“老板别急,我回去就赶几幅送上来。”
齐晓红觉得姑姑一定在镇上特别有人缘,特别讨人欢喜。还有这个小镇,真有意思,好像走进一部电影里。记不得是那部电影里,看到过这种古旧的房子。
竹秀领着晓红走进一家小饭馆,靠近后窗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几个人。竹秀拉着晓红,一直走过去。一个中年汉子看见他们,已经站起了。
迎着竹秀,笑着指着晓红,说:“这个就是晓红吧?”
竹秀说:“是,来晓红,这就是你姑父林书文。”
齐晓红叫了一声“姑父。”眼睛却一直在瞄着他身后的一对长得很像的少年。
竹秀朝他们招招手,说:“来。青苗、桃花,这是你们表妹晓红。”
18岁的表哥林青苗,已经是个半大小子,比起晓红来要高出一个头了。乡村的孩子,看见陌生女孩子有些腼腆,嗓子眼里叫了一声“表妹。”就躲在了一旁。倒是小表姐林桃花,落落大方,上前来拉住晓红,有说有笑,亲热的很。
“表妹,你可来了。想死我了。从妈妈去北京接你,我就在算你们到家的日子了。”
“表哥好、表姐好。”
齐晓红大大方方地答礼,打量着小表姐。发现她比自己稍高些,也显然成熟了许多,少女的胸部已经很明显,穿着一件水乡女子的大襟上衣,围着黑底子绣花的围裙。上面绣着一朵大红的牡丹,还有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绣功好漂亮,叫人看着觉得那对蝴蝶会真的飞起来。
齐晓红指着围裙问:“表姐,这围裙上的牡丹和蝴蝶是谁绣的,太漂亮了。真好看。”
林桃花笑了:“我自己绣的。你喜欢?我也给你绣一个围裙,是荷花和鸳鸯。”
“真的?”齐晓红喜出望外。
一家子简单吃了饭,齐晓红跟着姑姑一家子到了镇外一条河浜边上。那是条比运河小很多的河,小码头上停靠着许多机帆船。齐晓红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机帆船,那些高高树立的帆杆,就像北方冬天落光叶子的树林密密麻麻的。沿着河边青石板,走下码头,姑父率先跳上一条三帆的中等大小的机帆船,上面写着“浙湖——南25”。接着竹秀姑姑也上了跳板,桃花紧跟着。轮到齐晓红的时候,她有点害怕,跳板横搁在码头和船帮之间,下面的河水哗哗拍打船帮,晃动着船上,跳板在上面不停上下跳动,左右摇晃,齐晓红心虚起来。
走在最后的表哥林青苗,走过来脱掉鞋子,又把裤腿挽高,走下河去,站在跳板旁边,对齐晓红说:“来,我扶着你。”
齐晓红看了河里的表哥一眼,心中涌上一股热流,她走上跳板,林青苗在河里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扶着她,一直走上船去。等齐晓红让桃花搀扶着到船舱里坐下来以后,林青苗撤掉了跳板,又上岸去解开拴着码头上的缆绳。姑父林书文手里举着一根很长的竹篙,用力撑住岸边的台基,林青苗全力推着船头。父子两个一起用力,机帆船离开了码头,林青苗才淌着没到大腿的河水爬上船来。船进了航道,姑父发动了柴油机,机帆船“突突”朝前驶去。
晓红一直用一种感激的目光看着表哥,看着他坐在船尾把着机帆船的舵。斜阳照在他充满青春活力的脸上,让林青苗看上去格外充满阳光。
机帆船的速度比起小火轮还要慢,船开出河道驶入了太湖,沿着湖朝西行走。晓红看着一望无际,浩渺的太湖碧波荡漾,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一抹紫色的晚霞,撒在湖面上,就连帆船都被染成了紫色。齐晓红竟会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紫色的童话世界。齐晓红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醒来人已经天亮了,睡在一张床上。那张床好漂亮,暗红色的雕花床栏和床架,整个床帏都是绣花的,上面的花卉和人物都是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是姑姑的杰作。
这是小表姐的房间,原是表哥和小表姐两个人的房间,知道晓红要来,表哥就搬出来,搬到了厅堂一个角落,在那里搭了一张铺。
姑姑告诉她,是姑父把她抱进来的,知道她一路疲倦了,便没有叫醒她。姑姑还拿来一身和小表姐一样的蓝花布大襟上衣和一条碎花裙子,还有一件绣花的围裙。围裙上面绣着一朵粉红的大荷花和一朵含苞欲放的蕾,几片翠绿欲滴的荷叶旁边,是一对戏水鸳鸯。雄鸳鸯七彩缤纷的色彩,还有雌鸳鸯温柔的眼神竟然是如此生动形象。
晓红捧在手里爱不释手,马上就把这套衣服和围裙穿上身,对着小表姐的镜子一照,浑然变成了一个江南小村姑。齐晓红开心极了,跟着姑姑走出房间。厅堂里的人都鼓起掌来。小表姐过来拉住她的手,两个人在厅堂里转开圈子。
姑父笑着说:“真像一对亲姐妹。”
姑姑也笑着说:“我们晓红换上衣服更水灵了。要是再喝上几年太湖水,还要漂亮。”
表哥不说话,看着她憨憨地笑。小表姐故意拉着晓红,走到他面前去问他:“阿哥,我和表妹谁漂亮?”
表哥脸红红地回答:“都好看,都漂亮。”
齐晓红很快适应了姑姑家生活。要早起、早睡,因为那时候水乡还没有通电,晚上点着煤油灯也不能做什么。不过姑姑是有电的,姑姑每天都要在灯下绣活,煤油灯太暗了。姑父很聪明,利用机帆船上的柴油机发电。姑姑家后门口就是七里河,是太湖的一条港汊,家里的机帆船就停在后门口。只是晚上除去看看书,孩子们也做不了什么。暑期里没有上学,晚上小表姐跟着姑姑学刺绣。她的绣功已经很不错了。姑姑说,小表姐的水平已经达到村上很多成年人的程度了。也许因为名师出高徒吧?
充满好奇的齐晓红也开始跟着学起刺绣来。为了让晓红学刺绣,姑姑专门给她配置了一套工具。有大小不同的绣花绷子,这些绷子有圆有方。圆形的小绷子,是拿在手里绣些小物件的,像绣片、手绢、丝巾,这些图案比较小的东西,都是用这种大小不同的圆形绷子做的。小绣绷方便灵活,可以随身携带。江南的绣娘们常常都会放在身边,抽空就拿出来绣几针。大型的绣绷都是长方形的,小一点的尺度在三尺左右,大的可以一丈有余,可以几个绣娘同时操作。姑姑给晓红准备了三个圆形和一只长方形的绣绷。另外就绣花针和绣花剪刀,还有专门的镊子和各色丝线。
齐晓红就这么一本正经跟着姑姑学起绣花来。不过,姑姑不让晓红和桃花弄得太晚,还是很早就会催着他们姐妹熄灯上床。两个小姐妹睡不着,就躺在各自的床上说话,总要姑姑来催促几次,才会安静下来睡着了。小表姐喜欢听晓红讲北京的故事:天安门、故宫、天坛、北海,还有万里长城,也喜欢听表妹讲述她没有见过的伯父、伯母,表哥、表姐的生活。桃花觉得那些生活,还有北京,离开自己很远、很远,就仿佛在天边一样。晓红就是来自天边的小仙女。晓红却喜欢小表姐给自己讲家乡的趣闻,太湖的故事,还有关于表哥青苗。晓红开始不知道,姑姑绣的那些花花草草,还有虫鸟和人物,居然多数出自青苗之手!
原来青苗从小看妈妈绣这些花花草草用的图案,就对画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现实之间无师自通的画,大些以后,父亲将他送到了南林镇著名的一位画师处,正式拜师学画,三年后成了出色的少年画师。出自林青苗之手的绣花图案,已经不仅给他妈妈用,而是经常有左邻右舍前来求画。这一两年已经有湖州城里的画坊前来求购了。
暑期很快就结束了。姑姑到南林镇上的中学,为齐晓红办好了了转学的手续,她要开始和小表姐一起在这里读初中了。南林镇只有一所完中,齐晓红和小表姐桃花读初三,表哥青苗读高二。每天清早,姑父都会开着机帆船,把三个孩子送到镇上去。晚上放学,他们就一起走旱路回家。遇上方便的时候,也会搭乘回七里塘的便船回家。
林桃花的美丽和心灵手巧,本就已经是南林中学,乃至整个南林镇上一颗耀眼的明星。如今身边又来了一个同样美艳如花的表妹,而且还是来自北京城里的女孩子。很自然会成为大众瞩目的焦点。开学那天,两姐妹都没有再穿蓝花布的村姑衫裙,而是一人一身蓝裤子、绿军装。在当初那个年代,这样的打扮最时尚。
齐晓红的军装,是妈妈给的,林桃花的一身,是这次齐竹秀去北京,晓红的爸爸让她带回来送给桃花的。一共带回两套,可林青苗并不喜欢穿军装。所以开学那天,只有她们姐妹两个换上了军装,林青苗换上穿着一件白衬衣。
三个人出现在校园里,很快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齐晓红和林桃花班上的女孩子,很快就接纳了晓红。她纯正的普通话,成了最讨人喜欢的理由之一。一群小姑娘围着他们姐妹,叽叽喳喳说笑着,听齐晓红用普通话讲着关于北京的故事。同班的小男生们,也会有意无意靠近,甚至特意过来讨好她们。
这对姐妹花,甚至引起高中部学长的青睐。第一天放学的时候,已经有几个男生,站在初中部的通道附近,候着她们姐妹两个出现。当林桃花和齐晓红走出来的时候,便有三四个男孩子拦住了她们。
林桃花拉着表妹不想招惹这些人,打算绕过去,却不料还是被其中一个也穿着军装,戴着袖章的大男生截住了。
“干嘛,躲啊?哪个村的?我送你们吧。”
齐晓红可不怕,她竖起眉毛,瞪着眼睛呵斥:“谁要你送?走开!”
那个大男孩一点不识相,伸手拦着去路,“阿妹说话声音真好听。北京人?怎么,交个朋友吧?”
正在此时,从那个大男孩背后传来声音。“何建国,你干什么?”
林青苗已经赶过来,他拉开那个大男孩,站在两个妹妹前面。
那个叫何建国的男生怪声怪气地推了林青苗一把,“什么意思?兄弟太不够意思吧?一个人占着两个?”
林青苗气愤地说:“你嘴巴里干净一点。他们是我妹妹。”
“你妹妹?那就更好说了。你就是我小舅子好了。”
何建国说着话,挤开林青苗,伸手去托齐晓红的下巴。齐晓红想也没有想,身子让开,挥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抽在何建国嘴巴上。
何建国“哎呦”叫了一声,捂着脸发愣。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厉害。其他几个男生起哄叫起来,纷纷围上来。林青苗和林桃花也没有想到齐晓红出手这么快,一时愣在那里,等明白过来想脱身也来不及了。他们三个已经被六七个高中部的男生团团围住。
更叫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齐晓红。她随手把书包递给了小表姐,自己挽起军装袖子,双手握拳站在人群中间,对这些高自己一个头的大男孩,毫无半点畏惧地说:“干嘛?想打架?来吧。”
齐晓红在那里摆了一个功架,那些男孩子愣住了。显然这个小姑娘不是好惹的,这个功架一看就是练家子,是练过武术的样子。几个大男孩正在那里下不来台,已经有人报告了老师,几个老师闻讯赶来,这群男孩子一哄而散。
回家的路上,桃花问齐晓红:“真没有想到,你还会打架?”
齐晓红笑着说:“我一直性格像男孩子,喜欢学武术。爸爸给我找了一位教练,教我散打。我一看就知道他们几个不是什么好人,可并不会打架。”
齐晓红有转身问林青苗:“青苗哥,他们是不是你的同学?”
林青苗“嗯”了一声,“那个何建国和我是同学。你以后还是少惹他,他爸爸是镇上的主任。”
齐晓红在鼻子里“呲”了一声,“一个小小镇革委会主任,有什么了不起?”
林桃花笑着说:“你当然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你妈妈爸爸都是高干。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就很了不起了。哥哥说得对,表妹咱们还是少惹他好。”
齐晓红不再分辨了,她知道表哥和表姐这样说是为她好。
这样的地头蛇果然是招惹不得,何建国咽不下这口气,回家就向当了镇主任的老子哭诉。南林镇镇长何东林顿时雷霆大怒,他决心要好好给林家一点颜色看。
这个何东林,当年看中了南林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女子齐竹秀,可偏偏齐竹秀一点不喜欢他,而是嫁给了南林当年著名的小能人林书文。那个时期,终于给了何东林一个莫大的机会,他成为南林镇最早的一批,终于爬上了主任的宝座。这个小能人林书文,这几年一直用自己偷偷买的机帆船拉运输,做生意,那个齐竹秀的绣功远近闻名。一家子搞资本主义,何东林也有所耳闻,早就打算找机会发难了。现在齐竹秀的侄女动手打了自己儿子,恰恰给何东林出手找到了机会。
几天以后,何东林派镇上的民兵,把林书文的机帆船扣了,正在船上的林书文、帮工欣荣,一起被扣押到了镇上。齐竹秀得到消息,赶去的时候,机帆船已经被当做罪证和林书文一起押送到湖州去了,只有帮工欣荣被释放了。齐竹秀又气又急,当场昏死过去,就此一病不起,像是换了一个人,成天病病殃殃的什么也做不了,这个家顿时塌了下来。
不过半个月时间,姑姑家天崩地裂。三个半大的孩子不得不共同来承担生活的重担。
齐晓红心里真是懊悔万分,她没有想到自己轻率的一巴掌,会打出这样严重的后果。小表姐一直劝慰她,告诉她这件事和她没有什么关系。这个何东林早就和林家结下怨气,这次不过借题发挥。可是,齐晓红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她决定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
齐晓红第二天在学校门口等到了何建国。何建国和几个狐朋狗党一起涌出大门的时候,看见齐晓红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口,反而愣住了,一起站在那里。
齐晓红对何建国说:“何建国,我找你有事儿。你让他们先走吧。”
何建国对手下几个挥挥手,“你们前面等着我。”
“你叫齐晓红对吧?从北京过来的?是齐竹秀的侄女?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何建国掏出一支香烟,一边点着一边斜着眼看齐晓红。
齐晓红冷冷地说:“你听着,你不是要和我交朋友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同意。”
何建国瞪大眼睛,“真的?”
“真的。你不就是要我做你女朋友吗?我才15岁,总不可能马上嫁给你。”
“行行,齐晓红你只要答应做我女朋友,你开什么条件都行。”何建国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下来。
齐晓红冷冷说:“回去对你爹说,马上把我姑父放了。把我们家机帆船送回来。”
“成。我回去就说。可你给我啥保证?别等我爹放了人,你翻脸不认帐。我也没有办法,你会武功,我打不过你。”何建国狡猾地说:“除非你先……”
何建国色眯眯盯着齐晓红的胸口。
齐晓红眼睛一瞪,“何建国,你别得寸进尺。这样吧,你对你爹说,把人和船放了。我可以答应和你订婚。”
“好好,走吧,你现在就跟我回家,一起和我爹说。”
何建国上去拉齐晓红的手,齐晓红一巴掌打开他,“你放规矩一点。我跟你去,你走前面。”
两个人走出南林中学所在的那条街,刚一拐弯,看见林青苗和林桃花站在街角。
桃花跑过来拉住齐晓红的手,“晓红,你要干什么?”
何建国说:“和你们没关系,齐晓红要跟我回家找我爹说件事儿。”
林青苗拦在何建国面前指责:“何建国,你别欺人太甚。你们家到底想干什么?你爸爸派人抓了我爸爸,还扣了我家船。我妈妈已经气病了,你现在还要打我表妹主意。还是不是人?”
何建国却腆着脸说:“齐晓红自己来找我的。她已经答应嫁给我,马上订婚作为女朋友。”
“什么?”林青苗愣了,不顾避讳过去一把抓住齐晓红的手,说:“你真答应要嫁给他?而且同意马上订婚?”
齐晓红笑着对林青苗说:“表哥,我是答应了。不过有条件的,他爸爸必须马上放了姑父,放了船。我就答应订婚。”
桃花摇着齐晓红的胳膊,“表妹,你是不是疯了啊?你会答应和他订婚?”
齐晓红平淡地说:“只要他爹放人,我就和他订婚。姑父是因为我才受牵连,我不能不管。”
林青苗伤感地说:“表妹,不是这么回事。你不该答应的。”
何建国赶紧说:“林青苗,我对你表妹是真心喜欢,以后保证不会欺负她。”
齐晓红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也想欺负我啊?走吧,我跟你去找你爸爸。”
桃花还在阻拦,“晓红,你不能去。”
齐晓红趴在桃花耳边,“放心吧?我只要他们放人。表姐,订婚是没有法律保障的。到时候我就赖,他们家能把我怎么样?”
林青苗看出了端倪,皱着眉对何建国说:“那好,我们一起到你家去。”
何东林居然答应了齐晓红的要求,不过他提出了要在南林镇上摆订婚宴。齐晓红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她要何东林马上放人,就让姑父和姑姑代表娘家参加订婚仪式。
第二天,林书文被放回来了,船也开回来了,齐竹秀的病却没有好。
何东林真的为何建国和齐晓红,举办了一场震惊南林镇的订婚宴。只是这场婚礼上并没有林家的人,只有齐晓红一个人大大方方站在那里,就在何东林宣布订婚的时候,齐晓红面对来宾说了一番话。
“各位乡亲,我叫齐晓红,是七里塘齐竹秀的侄女,我爸爸叫齐松涛,是个干部,现在干校。何主任的儿子,何建国要和我订婚,我同意了,不过有个条件,他们家也同意了,就是我们齐家必须有人在场。如果我爸爸来不了,就必须请姑姑来做主。现在我爸爸没有来,姑姑也来不了,这个订婚仪式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了吧?谢谢大家来参加这个仪式,我先走了。”
齐晓红说完这番话,全场大哗。齐晓红却大大方方朝外面就走。
何建国过去拦住她,齐晓红却很俏皮地回答:“何建国,我先走了。我还是答应做你女朋友,订婚的事儿就要等我姑姑病好以后了。”
何建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摸摸自己的头,放她离开了。何东林气得要吐血,可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刁钻的小姑娘怎么办?她已经承认自己是儿子的女朋友,只是对于一个勉强满18岁的男孩子,和一个才15岁的女孩子之间,这样的承诺有什么意义?他何东林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强抢民女?把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抢回家去做儿媳妇?这件事也只有不了了之。
过后,何东林也曾不止一次让儿子用各种借口,到七里塘去看过,齐竹秀的病一直不见起色,现在家里的刺绣都是林桃花在做,好像齐晓红也学会了?齐晓红在学校里对何建国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答不理,只是并不否认自己答应了何建国,答应做他女朋友。
转眼一年过去了,这一天广播里,播出了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的消息,接着革委会被撤销了,何东林这个革委会主任,进了说清问题的学习班。
没有多久,北京来了消息,齐松涛夫妇已经回到北京官复原职了。他们来信让齐晓红回去,齐松涛专门给妹妹齐竹秀写了一封长信。
就在齐松涛来信的那一天,齐竹秀的病彻底好了。
齐晓红在到学校办转学手续的时候,去找了何建国,她明明白白对何建国说出了当时的目的。
齐晓红带着歉意说:“对不起,何建国我当时是耍了你,就是为了让你爸爸放人。”
何建国苦着脸说:“我也知道,你不会看中我。”
齐晓红又说:“咱们不可能是男女朋友。不过一年下来,感觉你这个人不算太坏,咱们可以做普通朋友。我要回北京了,如果你将来到北京去,我一定陪你好好逛逛北京城。”
何建国惊喜地反问:“你不记恨我?”
“干嘛记恨你?给这是我的地址。”
齐晓红大大方方写了一个地址给何建国。
何建国有点悲哀地问:“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这里是我老家,还有我姑姑家。当然会来。还有一件事告诉你,我姑姑的病早就好了。”
“那就最好,我最觉得对不起竹秀姑姑。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我说了,以后还是朋友。好了我走了,再见。”
几天后,齐晓红启程要回北京了。还是坐了自家的船到南林镇,船上还是那几个人。这次齐晓红没有乘坐小火轮,而是改乘了长途汽车,然后再到上海去转火车了。姑姑一家舍不得她,一起将晓红送到上海。临别上火车之前,齐晓红答应眼泪汪汪的一家子,以后每年暑假一定回来看看。
很多年以后,齐晓红带着豆蔻年华的女儿回到故乡。当然是不需要再这么麻烦了,齐晓红自己开车回到了七里塘。姑姑一大家子,在新盖的楼房前面迎接晓红。
除去一家子自己人,也有一个外人,那就是何建国。很多年来,何建国都保持着与齐晓红的朋友关系,反而像亲人了。因为这层关系,何建国也常来齐竹秀家里,还认了竹秀做干娘。
齐晓红常说,自己在那个豆蔻年华的年代,是故乡的亲人让自己长大、成熟了。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