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晚上，我看完综艺节目心满意足地准备洗洗睡时听到几声若有似无的敲门声，犹疑地打开门看见一脸颓相的苏生。他拎着一袋子啤酒，语气淡漠地说：“心里烦，陪我喝点呗。”坐下后他闷声不语地一口接一口地喝掉两罐，正要开第三罐时，我阻止了他，说：“说事，别光喝。”苏生叹了口气，说他还是忘不了放不下。
他说的是跟他分手快两个月的女友，哦，前女友李婕。
苏生和李婕大二时在公共课上认识，据他说是一见钟情。李婕性子冷淡，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苏生执意认为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外表波澜不惊，其实内心时常百转千回。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追到手。虽说李婕点头同意了他俩交往，但苏生第一次牵她的手是强行握住不让她挣开的，第一次接吻是壁咚三次耍流氓强行吻上的。李婕的不配合撩拨着苏生，撩得苏生爱她简直爱到不行，爱到可以去死。交往两年多，李婕离开南京去北京实习，苏生鞍前马后地帮她找房子，研究周边设施，给她做了一系列日常生活小贴士，依依不舍一万个不放心地离开北京回了学校。没多久，李婕短信他晚上聊聊吧，苏生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没好事。果然，李婕晚上的电话是分手来电，理性冷静地阐述了两个人从性格到家庭背景的各种不适合，提议分手。苏生死活不同意，李婕央求他放过。两人在电话两头沉默了许久，最终苏生说好吧。
两年相恋，苏生还是了解李婕的，她那样清醒于世的性格，要不然不提，只要提了分手就说明她已经想得特别清楚，不会再有回头的可能。他没有继续纠缠，只是给李婕同在北京的同学说了声让她多照顾一下李婕。尔后，默默消化着心碎。
今晚他漏夜前来，一脸生无可恋。他说他知道李婕在北京找了个男朋友，他说他知道她实习完了回了南京，他说他其实也没有再爱只是心里堵得慌。苏生捏扁一个易拉罐，唉声叹气地问我怎么办。我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女孩小婧高中毕业后跟高中隔壁班的男孩小蒋好上了。两人的大学相隔两个省份，是共同的朋友在暑假组织了一次旅游，给了他们机会。闷热的绿皮火车上，小婧昏昏欲睡，小蒋男友力十足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让她靠着睡。
回到各自的学校，两人共同的朋友来试探小婧的想法，敏锐的小婧立即猜到是小蒋的意思。她不置可否，心里犹豫得不行。小蒋这个人虽然长得一般，但特别体贴，性格特别好。小婧心里是喜欢他的，但一想到两人山高水远的距离，就忍不住打退堂鼓，始终下不了决心。
有一天傍晚，小婧独自一人坐公车回学校，路过一座江上大桥。夕阳在悠远蜿蜒的江上映出粼粼的光亮，一艘大船正朝着夕阳的方向缓缓远行。她心里柔软极了，特别希望此时此刻小蒋能在身边。她在心里跟自己对话，你知不知道跟他在一起所要面临的困难，你怕不怕，你敢不敢？直到最后，她郑重地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也许是真的有缘分，在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小蒋打来电话。他俩聊啊聊了很久不舍得挂，最后小蒋说要不要在一起试试看？小婧答应了。
爱情一开始的确是甜蜜的。每天都有不愿挂断的电话，用了各种亲属套餐情侣套餐，每个月的电话费还是巨款。那时候他们都没有钱，坐不起飞机，只能坐最便宜的绿皮火车去对方的城市。那种火车经常是凌晨一两点钟出发，小婧所在的城市十点钟公交车就休息了，她的学校又建在郊区，她只得十点钟前就坐公车到火车站，然后在候车厅等上三四个小时，再在火车上站上十几个小时。虽然所有的疲惫在出站口见到小蒋的时候都会烟消云散，但那一段真是回忆起来都觉得苦。
很久之后小婧心有余悸地说：“那时候喜欢一个人真是豁得出去，现在想想都后怕。”
艰难地走了两年，两人大四。小婧决定考研，小蒋决定工作。一开始的设想都很好，一定要到同一个城市去。两人躺在小旅店狭窄的床上计划着美好的未来，要租一个房子，要在家里种很多的花草，要养一只猫一条狗……可现实是小蒋面了很多的试最后最理想的工作在深圳，小婧则一偿夙愿考上了北京的学校。他们都完成了自己的梦想，也都不敢提谁迁就谁。于是，他们相隔得比从前更远了。虽然小蒋的薪水很高，小婧也有了丰厚的奖学金和老师给的工资，两人坐得起飞机了，却都没什么时间。
他们在一起的第四年，小婧在电话里提了分手。小蒋如释重负一般答应了。挂掉电话，小婧坐在喧闹的食堂里嚎啕大哭。终于结束了，说实话那一刻其实是轻松的。
他们两个没有再联系过对方。小婧毕业后在北京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过上了都市白领的生活，偶尔会跟朋友们去酒吧疯狂地玩乐，笑得没心没肺。她嘴巴上总说渴望爱情，也偶尔会对中意的男生抛去讯息，可一旦对方认真起来，她就害怕得想躲起来。一年两年，她一直单身。她变得很爱笑，笑得很狂放，也变得很爱哭，煽情的剧情常常让她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小婧下班会路过一座天桥，她常常站在天桥上看着流光一样的车灯，一站就是好久。没有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会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旅行，看到好看的景致，赞叹之余总忍不住落寞。分手三周年纪念，她在KTV里唱《分手快乐》唱《勇敢》唱《可惜不是你》等等情歌，哭到不能自已。
这一年，她和朋友们跑去国外跨年，在大桥上看零点时候燃放的烟花，默默许愿今年一定要有个新的开始。朋友们给她很多祝福，她也觉得是时候了。分手第一年的时候，她放不下，一想到小蒋跟别的女孩牵手亲吻就浑身难受；分手第二年的时候，这种感觉好一点了，有时会难受，有时又觉得无所谓；分手第三年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可以大方祝福了，虽然没有听说过他另结新欢的消息。过年的时候她跟闺密逛街，闺密戏谑地聊起小蒋，逗她说敢不敢去他家那边转一圈。小婧胸脯一挺说谁怕谁。两人就去了。那个路口还是那个路口，没什么变化。相恋的时候总是难舍难分，小蒋送她回家，她又送他回来，一晚上反反复复。这个路口，好多回忆。他家的灯亮着，客厅和他的房间都亮着灯，她和闺密仰着头看了一伙儿，小婧说走吧。
心里是真的不疼了。情人节的时候，她跟闺密约定，这是她们过的最后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回到北京，她好好地捯饬起了自己，拉直了头发，染上了颜色，戴上了隐形眼镜，按照时尚杂志搭配着衣服，一回到公司就让同事们眼前一亮。朋友们看出这一次小婧是真的要求偶了，都纷纷给她介绍。小婧却无一看对眼的，朋友们又觉得她这是假象，估计还是没打算认真找，也就懒得张罗了。
闺密换了新房开Home Party，有个穿粉红色帽衫个子高高的男生让小婧很心动。男孩对小婧也有感觉，两人拿着Rio站在阳台上聊得很开心。有几个时刻，小婧痴痴地看着男生笑意盈盈的眼睛，迷醉得以为就是他了吧，终于等到了。
男孩跟小婧的闺密询问了小婧的情况，闺密知道有戏，把小婧的往事托盘而出，最后拍着男孩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婧，很值得的。”
男孩发动攻势追小婧。他没有表白，只是对她关怀备至，一有时间就邀请小婧一起吃饭看电影，情感不言而喻。小婧心里是喜欢他的，他符合自己对男友的大部分期望，特别是那双会笑的眼睛。可她总忍不住觉得害怕。对男孩也是时冷时热，她知道这不好，可是控制不了。
相处了两个多月，男孩在小婧的生日会上表白，小婧激动得扔下一屋子的人逃跑了。她发了疯一样地在大街上跑，跑着跑着就感觉脸上湿湿的。那晚她就是一个女疯子，穿着生日主题派对的大蓬蓬裙，披头散发，哭得一塌糊涂。男孩帮她善后，带着她忘了拿的包包来敲门。男孩没有进屋，站在门口，心疼地看着乱七八糟的小婧，说：“没关系的。”他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说：“会好起来的。”小婧仰着头看着男孩，眼泪哗地又涌了出来。
他们一起忘掉生日会那个狼狈的夜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见面的次数比从前少了，也不再两个人单独出来了。
这天小婧突然被拉进一个微信群里，她正好奇是什么情况，突然有一个人在群里发了个笑脸。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微信头像，是小蒋的大头照片。他们分手的时候微信还不流行，所以他们并没有彼此的微信。她没说话，默默地看着群里的人在聊天，原来是小蒋来北京出差，在北京的高中校友为了欢迎他，特地拉了一个群。他们讨论到聚餐的事情，小婧一直不说话，不知情的人一直@她，问她意见，小婧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正想要退群，小蒋也@她，邀请她一起。
闺密敷着面膜满不在乎地说：“去啊，都三年了，真想老死不相往来啊，分个手是多大的仇。冤有头债有主，尘归尘土归土，你呀你就赶紧走。”
小婧应邀去了。小蒋一早坐在包厢里，小婧推开门的时候看见他正跟几个男生聊得火热，笑得很大声。小婧有些晃神，三年多音信全无，他有分明的变化，哈哈笑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小蒋见她进来，微笑地说了声来了啊。小婧点点头，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了下来。席间两人没怎么说话，小蒋斟满酒敬了她一杯，他首先一饮而尽，小婧迟疑了一下也喝完杯中酒。小蒋笑了笑，没说什么。
饭后大家都约好了似的散了，小蒋走到小婧身边，说：“我们走走吧？”
小婧看了看小蒋，犹疑地点了点头。
散步的街道很安静，偶有路人经过。两人沉默了很久，小蒋笑了笑，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还行吧，你呢？”
“我还可以，”小蒋顿了顿，说，“下个月我就结婚了。”
这个消息，小婧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听到时的反应，她所有的设想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没想到会是迎面从当事人那里得到这个消息。没有想象中震撼，她只是觉得突然，然后说：“恭喜你。”
他们俩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聊得基本都是彼此的生活，都是些快乐的事情。也说说从前的日子，小婧笑着感慨当时真的很拼，小蒋诚恳地说了声委屈你了。最后小蒋送她回家，他站在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良久，笑了笑，说：“好好的。”
小婧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哭了，她拼命忍住，点了点头，笑着说：“你也是。”
“那，再见了。”
小婧点点头。
小蒋转身走了一段路，小婧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他的名字，小蒋迟疑了一伙，转过身来。小婧说：“谢谢你。”小蒋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冲着她咧着嘴笑了。
那一晚，小婧坐在窗前看着外头的璀璨灯火，想了很多很多她和小蒋的事情。经过了这么久，好多好多事都不太记得了，剩下能记得的，除了那通分手电话，就是一些很快乐的往事。她时而笑，时而哭，疯疯癫癫的样子。
相爱的时候，她发自内心地觉得会跟他走到永远，吃再多的苦都心甘情愿，满心以为这些都是爱情路上的考验，挺过去了就会得到善果。爱得奋不顾身，爱得全无自我。爱到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了自己。真是疯狂了，疯狂得吓人。她从前没有想过今后的生活会没有他，如今真的没有了，原来生活还是继续的，并不会因此而停止。她曾经以为经过了他这一场，她再也不会爱上别人，现在看来好像也没那么严重。离开他，并不是世界末日。
她想了好多凌乱断续的思想，也不算豁然开朗，也并没有什么神清气爽，看起来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周星驰的电影上映了，她记得那个男孩说过最喜欢的就是周星驰的电影。她发微信约他一起。电影散场的时候，小婧主动牵了男孩的手。男孩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婧，小婧可爱地笑了笑，男孩眼睛亮了。一整片沿街的灯似乎都更加明艳了。
我说完这个故事，苏生似懂非懂地问：“小婧和小蒋没复合？”
“为什么要复合？”我反问道。
苏生醉眼惺忪地看着我，然后低着头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第二天他约了李婕见面，很晚的时候他给我发微信，说他好像能放下了。
小婧说，跟小蒋的那一次见面，就像一本小说终于写到了最后一页，经过了那一晚，她就能把这本书写完了、合上了。那一晚其实并没有聊出什么心得，也没有抱头痛哭的狗血情节，淡淡的，轻松的，更像是一个随意但必要的仪式。
那些遗憾不已，那些念念不忘，大抵都是因为没有好好道别。等到回忆云淡风轻，往事不再被惦记时，去见他吧，把它当成一个结束的仪式，从此把和他一起写的这本书，放进书架里。
致曾经深爱不已的你，很遗憾没能和你走完一生一世，剩下的路，我们都要各自保重。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