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恍,37周岁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每被问及年龄,常下意识地说“周岁”。其实,周岁和虚岁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早已是别人眼中的“中年妇女”了。尽管最初对此不愿承认,但很快,连身体也发出种种信号,来提醒自己这个不争的事实。先是十几年不变的体重徒然上升,继而又莫名其妙地得了鼻炎,半夜常常喷嚏不止,以至失眠。其他的,更不用说镜中容颜的改变……
衰老就这样频频露出它狰狞的面目。奇怪的是,在这之前,我好似一直是置身事外的态度,看着岁月是怎样在他人的脸上,刻出一道道皱纹,又使得原先笔直的脊背,渐渐地佝偻下去。殊不知,在日复一日的微小变化里,我也在老去。
只是,刚开始不易察觉。一旦意识到,便忽然地慌张、焦虑起来。疾病、死亡原本抽象的词汇,也开始变得具象可感。纵然知道一个人的老去如东逝的河流,是不可逆的,况且也没到老太婆的地步。但这种最初的对衰老的切身体验,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慢慢适应和消解的。
一日,听鲁豫的播客《岩中花束》,忘了是采访哪个嘉宾,她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开花只是一种状态”,却击中了我的心。那时,我正走在河边小径上。这条路是每天接送女儿都要走的,有一段栽种着许多樱花树。暮春时节,樱花如雪般落满枝头,每次经过都不禁要放慢脚步。但现在,花早已隐没在一片绿意中。
我忽然觉得,开花的那几天,在这些樱花树的整个生命中,是何其短暂啊。可是,它们并不为此感伤。它们要忙着长叶、孕育果实,冬天又要为下一个春天贮备能量……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安静而从容,而我,又为何要将自己困守在“花期”呢?
其实,回首青春往事,涌上心头的记忆片段,竟大多掺杂着无助、迷茫和彷徨。知道高考成绩时,和大学室友闹矛盾、最后搬离寝室时,读研因为写毕业论文遇到重重困难时,毕业找工作屡屡碰壁时……十几、二十岁的自己,像是童年时手心揉成一团的糖纸,太过皱皱巴巴了。或许,于我这晚熟的人来说,中年恰是最好的时候吧。重要的是,终于懂得适当地放过自己。
诚然这是大多数人角色拥堵、且面临各种压力的艰难时期。很多时候,我很能理解芥川龙之介说的:“所谓的人生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尤其是生完孩子的头三年,被各种琐碎淹没的日子,好像没有尽头。身体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更可怕的,是望着落日内心深处弥漫开来的虚无感……我是怎么熬过那无比漫长的三年的,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一路的磕磕碰碰,却也因此越来越了解自己。如果生性内敛,就不勉强自己融入热闹的人群。如果做不到巧舌如簧,就向内蓄力,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少了无谓的纠结和消耗,反而能意志坚定地向目标迈进。青春年少时那颗脆弱、敏感的心灵,正如我原本纤瘦的手臂,因抱娃和抡锅铲而日渐有力一样,似乎已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我好似已不是原来的我,我又还是原来的我。前阵子朋友问我是否要参与写下一本书稿,我犹豫了许久,还是拒绝了。尽管拒绝后,内心很不自在,好像让对方陷入了困境。但类似的文章再继续写,诚然能带来收入,但我可能就要陷入麻木了。而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最可怕的就是像个机器人似的,生产出一篇又一篇没有情感和温度的文章。
也渐渐明白,那些外在的标签和成绩,虽然在世俗中有很大的价值,却无法安顿生命。女人不一定要“出走”才能找到自己,于荒芜处亦能滋生出喜悦。所以,直到如今,我依旧在“诗”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来回折返。一边在厨房的锅碗瓢盆间打转,一边在佩索阿、狄金森、蒲宁等大师的文学作品中流连……
37岁了,我还在痴迷和困惑于怎样写出真正有文学性的文字。在理想主义的河流里,许多同伴都早早地上岸了,我却依旧在泅渡。
许多写作的人,常去咖啡店或是图书馆,但对我来说,家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舒服自在的地方。早晨送女儿上学后,将她洒满桌子的画笔、纸张稍作整理,打开电脑坐定,呼啦啦,一上午的时光就飞驰而过。很喜欢这种沉浸在写作里的感觉,周遭的事物都消失,从指尖涌出一串儿的字符,那是我完满自足的精神世界。
有些问题不用苦苦追寻,只待风吹来岁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