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过生日

图/Pixabay

文/木易枯茙

我,以及我的家人们,我们是很少对生日充满激动的向往的。我本人就很少过生日,母亲常说我的生日是她的“苦难日”,当给她过。而父母确实也极少为自己的生日做什么准备,很多时候,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依然像往常一样度过,甚至,我们常常浑浑噩噩地,不知不觉中生日已悄悄溜过。

记忆中我这个不孝子居然还真给母亲过过一次意义非凡的生日。那时我十二岁,母亲三十七岁。

算起来已经是七年前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从振兴弄的公房搬走,不过快了。现在想来在那以前,每年母亲的生日我总要涂涂画画地做一张贺卡送她,孩子总是很有心的,母亲无私的爱常常能跃然于一张张贺卡之上,而不像现在,有心无力,说出一两句不孝的话来。

那年临母亲生日前的老早,我就在为那个日子费心策划了。贺卡是例行公事,不过我期待自己能想出更好的“方案”来。这一切,都在母亲不知情下悄悄地进行着。

可是你要知道,我那时是很愚笨或者说有些简单的一类孩子,所以我口口声声的“这一切”实在有些单调,因为除了再涂涂画画之外,我真想不出以我的能力还能为母亲准备什么礼物。

但是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原谅孩子的幼稚,对全天下所有的母亲来说,一个孩子能在那晴朗的日子里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而竟然只是为了给母亲过生日,我想全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会欣慰地笑的。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理解孩子。

老实说,直到母亲生日那天,我依然毫无所获,除了一张有很可爱的图画和很烂的字的贺卡。我手头有两元零花钱,这让我想起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来,不过,羞愧的是,我甚至连母亲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我拿那两元钱能做什么吗?我也不知,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心里满是失落。像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我那时只爱我的母亲,而且时时隐现要保护母亲的念头,时时想着自己要为了母亲而读书,时时涌上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而努力的动力;像大多数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我那时有些内向,喜欢把心事藏在心的最深处,而那只是为了让母亲少为我操心,只是为了展现给母亲一个健康的幸福的没有烦恼的形象。可是,我连为母亲准备一份好一点的礼物都做不到,我只感到心酸,不能在这不平凡的一天带给母亲更多的快乐,我似乎也剥夺了自己快乐的权利,愁眉不展,闷闷不乐一整天。

母亲后来跟我说过:“你是妈妈身上割去的一块心头肉,你的喜怒哀乐都牵动着妈妈。”我相信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只要自己活的快乐,母亲也会乐的。

我走过老桥,走到了老街弄。下午3点30分,我在老街弄买了一盒豆腐,一把青菜,一条丝瓜——母亲的生日就吃这些。母亲的生日就吃这些?你觉得现在的我听了,或者全天下的母亲听了,能不流泪么?!没有人会去嘲笑一个孩子的,没有人会去嘲笑那一晚那一顿“丰盛”的饭菜的,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我的眼角有些湿润,但现在我更为十二岁的我感到骄傲,那是纯粹的爱的力量,一个溢满爱的孩子发自本能的“报恩”之心,并不荒唐,并不可笑。我倒觉得,那会惹来不少母亲嫉妒的眼光的,至少,三十七岁的母亲是很令四十四岁的母亲羡慕的,当然这就是现在的我的不是了。

母亲回来时显得是有些激动的,虽然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可我分明听到母亲那时一个劲地说着“傻孩子,傻孩子”,又似乎是在说“好孩子,好孩子”,我只知道,我一天的不快因为母亲笑了而顷刻烟消云散。我十分肯定地相信,母亲生我时,在她歇斯底里的喊叫以后,她的第一缕笑意里,必定也像那一天一样,阳光般的,像那双温暖的有些粗糙的大手,一定是的。

忘了说的是,那时候,我现在的父亲正在“追求”我的母亲,而且父亲那时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坐一坐。我不知道那一天父亲是不是感到很意外,因为他一来,我就悄悄地说:“叔叔,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于是父亲便带着我出去了,他骗我妈说我们出去转转。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我相信我是在那一刻喜欢上他的,而且在那一刻我的心底悄悄地喊着,喊着“爸爸妈妈”,在那一刻我就把眼前的这位叔叔当成了父亲,当成了母亲未来的依靠,仅仅是因为,我相信他会待我母亲好的。

父亲带着我去蛋糕房买了一个蛋糕,又去超市里买了四瓶牛奶,而后要我去叫他女儿——我后来的姐姐——过来,他则要先行一步,亲自把这份惊喜送到母亲面前。

那一天我和姐吃得满嘴都是奶油。我感到满嘴的幸福,因为幸福已将我的整个肚子塞满,正往外溢呢;幸福是善良的,她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给每个人分享。事实上那一刻我真觉得那就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对于家的最纯粹印象便来于此。

父亲是个幽默的人,他“追求”我母亲时对我这个“拖油瓶”采取的“手段”便是用滑稽的语言滑稽的动作逗我发笑。可现在,叔叔——我后来的父亲——竟也像有些心事,一言不发,一只手拿着个牛奶瓶,半悬在空中。母亲哭了!应该是喜极而泣,我那时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妈妈你怎么哭了?”“我是高兴,是高兴。”

母亲真的是因为高兴,高兴得感动,感动得流泪。

我听说,以前的姑娘出嫁了都是要哭的。也许真是因为我无知,我总觉得母亲那副带着笑的泪容里有另一份足以令人哭泣的快乐,那该是一种暗示吧。

我猜令母亲至今难忘的生日就是那一次了,遗憾那一次儿子给她过得很是草草,而且又是在公房里,不过确实没多久,我们就搬家了。

一个美丽的新娘,带着她的“拖油瓶”嫁给了那个给她买蛋糕过生日的男人。谁能否认在这桩婚姻里,我就是那个媒人呢?


早年作品 于2007年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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