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窗外墨黑一片,怕是低至零度了。被窝里温暖宜人,有一种细微又真切的幸福,悠悠漫卷,直到脚趾头也清醒地感知。
幸福所以真实绵长,除了温暖,还因为可以不用起床。拥有,又无需被迫割裂,拥有似乎变成无限,即使并不会滥用这无限,仅支配它的可能便令人满足。譬如银行卡里有一笔钱,你大概永远不会消费它,却因此得以踏实。人们总是拼尽全力试图摆脱慌张,那的确是一种不愉快的感觉。
今天休息。多出的一天休,并且相连周末,产出了当下百分之八十的幸福。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富甲天下无所畏惧。从前,很多年前,荷包里有一张百元大钞,还有些十几二十的零钱,离破开百元尚早,心里是特别安然的。眼下正好有零钱用,可细细品尝小地主的欢愉确幸。
寒冬的热被软褥定是体悟天地之静美的极佳方式。躺着,除了头脑与眼睛的灵活,宁愿一动不动。仿佛逃掉一丝暖气,便开启了挥霍的序幕,财富将如水东逝不折返。
昨夜开会到八点。那屋内暖过四月,昏昏欲睡于过场。一直在下雨,我牵念着它会不会悄然凝成雪,在等待春节的无聊中,飘来一点惊喜、一缕浪漫。
窗外应仍是晦暗的,我踩过夜里的泥水就知道。那雨太过缠绵。江南的雪哪有春天的绿那般慷慨,还没等人醒过神来,便呼啦啦撞了一满怀。我们的雪,总是像一个存心勾引人的少妇,点燃了欲望,却迟迟不肯给。惹得人几乎要去别处解馋,偏又抱着琵琶露半脸,撒一把冰粒子,将人胃里的钩子都拉扯到喉咙口,那美人却又溜了。她是深知自己的美无可替代,才骄横无比吧,这样的坏啊,叫人好无奈!
南北两地人心头的雪,是柴扉对豪门,是与夏虫坐论冰天。而此地阔大,又有分别,赣北汉阳峰顶皑皑,赣南山翠水淙依然。身处偏北,寒湿长达数月,羽绒服脱不下,可怜等一场雪好难,像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辗转难安。
真正的雪是汉子。我要来了,掷地有声。先行的通常不是优柔寡断的雨,是风。呼呼扫荡之势,尘土各归,不得造次。天色更亮白,世界已然冻得梆梆硬,似乎唯有这样,才好承受他铺天盖地的恩泽。空气中异常安静,自有一种庄严肃穆,人们连走路都轻了,屏息静气等待着那件大事发生。
簌簌、簌簌,它驾临了!果真如我们企盼,大片大片,也有一朵一朵,绒绒的,团团的,悄悄落。先是灰色,往后越落越白,一层一层地敷,直到尽兴,直到发蓝。它很霸道,不容打扰,一路把这世界的喧嚣都吸了去,只留簌簌、簌簌……
人们惊喜地跺脚、哈气,在乱飞中奔走,隔着玻璃张望,如释重负地相互问候着,又像是对自己说:好冷啊!终于落雪了!没有枉负了这一场等待。
我在遥远地思念雪。真正的汉子值得爱,值得忍受失落,值得费些周章,而将稀寥的美好铭刻。
落雪的时候并不太冷,融雪时更冷,但也寒不过人性。这是小说《芳华》中何小曼一遍一遍诉说的主题,冬夜看完这样的书,应该马上来一碗胡辣汤,然后倒头便睡。谁也不知道,对待创伤,揭开曝晒,或者蚌病成珠,哪一种更高明。
不喜空调,昨夜久端书,双手凉似冰,想着若有人发明会发热的书就好了,读书也该是心灵与身体共同酣享之事。
浮世纷杂,终不过一个利字,已颇累人。近来有些文字也看不得了,只当那是饮鸩止渴,替它着急又何用?多少通透雪亮的人留着一句话,慈怀悲悯,管它几人懂。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天已大亮,欲晴不晴的颜色。雪,大概还有些日子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