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色的女孩

这一天我醒在当阳光挑动着我的眼皮时。

今天格外清醒。所以我回想着我在二十岁生日前一个月所作的努力。穴位与指压法的实施、色盲矫正镜的使用、药物的配合治疗已经连续实施半个月了……可是我仿佛还是在氤氲着雾气的夜里行走,前行的道路上,头顶的光每隔五步长便打下来一束;我的影子方才升腾起,便因后面那盏灯的出现而散去似青烟;而后我的影子重生,又如燃成灰烬;复活,再枯萎……

思路蓦然被拉扯入这一段旋律——“长长的路的尽头是一片满是星星的夜空,这一趟华丽的冒险没有真实的你陪我走……”我心里数着那人们称为黑白两色所构成的星辰,却数着数着数到了镜子里脸上的雀斑……这种不真实感让我下意识开始摸索昨晚留在身边的CD机,却怎么也使唤不动自己的四肢与五官。脊梁上冒出的冷汗让脑海中浮现的“鬼压床”三个大字赫然凸显。

“喂!”连带着一道刺眼的光划过我的脸,生疼生疼的。只听“砰”地一声,我直笔笔地坐起,一只手使劲挥动着欲打掉那束光的来源,一只手捂在了眼前。

直到那道光消失,我才一面缓缓睁眼,一面想要抓起我的色盲矫正镜。镜片却怎么也找不到。我微微睁眼瞥见那个站在我床边长发刚过肩膀、脸颊上雀斑层层的小女孩。

“作死啊!”

我压低了声音,却逃不过这个七岁不到的小女孩的怒目相视:“不过用手电筒照了一下你!看看,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要你管!”

她把她的脸扭过去,一屁股坐了我的小半个床,霸道道:“姐姐你那么怕光还不快把这扇窗让给我!”

于是我又把医院的规矩又跟她解释了一遍,重申了自己虽然是色盲一见光就会引起摆动性眼球震颤,但床位是定死的,谁不知道现在床位的紧张,一旦违反医院规定,就可能失去这个位置。

可她一咕噜跑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害得我缩进了我的被窝,任她如何软硬兼施就是不言不语、纹丝不动。心里暗暗咒骂着这个室友的听不懂话,明明上天已经对我如此不公,自己的世界已经是完全黑白的了,为什么还要降临这么一个小妖精来折磨我。但我只能暗暗诅咒她,却没胆子迈开脚步去把窗帘撩起。直到护士给我们俩带来早饭、窗帘的闭合才给我带来一个平静的上午。

这个古怪而暴躁的小女孩是从福利院送来的,得了捐助住在了我隔壁刚走的一位老太太的床位上。本以为她能为我一扫老太太去世的阴霾,没想到她为我带来的却是无限的麻烦。护士的短缺导致我被“安排”成了她的专属护工。于是她便缠着我,打乱了我已适应的与老太太一般的作息,陪她去厕所、陪她去散步、陪她去食堂吃山东煎饼。我常常望着她长着满满雀斑、“小恶魔”般流露着捉弄我的神情的脸,便忆起老太太和我的主治医生对我的好,什么都顺着我意。

这不,不到中午她就跟我打招呼要我陪她悄悄溜出去。

“多好的天!好不容易度过了连日雾霾天气!我还没见过医院的花园呢!”

“你的病虽然不重,但医生嘱咐过还是要少见光。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可是她执拗的脾气连十头牛怎么也牵不回,而她过硬的身体素质让她飞快地逃脱了我追赶,我一路端着眼镜扶着栏杆终于将自己与她的距离保持在五米之内。

她转过两楼楼梯转角却一溜烟不见了,我怀疑是我受到阳光直射引起的视觉错乱。直到我捕捉到她时,她已经站在了一楼搭起来装修的铁皮房上。炫目铁皮在阳光下泛着一道奇异的光,而我的视觉便也停留在拼命伸手想要把她捞上来的情境中……

然后我耳边的声音便告诉我我开始奔跑,手里抱着一个温热的躯体,一条腿软软地垂下来,脑袋里告诉自己要去骨科医院……我好像在出租车上,但魂灵好似被扔在了铁皮上……轰隆隆的火车碾过轨道的声音好像在提醒着我二十年的人生便始于在这列火车上……而后在列车轨道旁被人遗弃……七岁的我忍受不了愈演愈烈的体罚,在福利院那棵凤凰木遮挡的角落听着墙脚被挖塌的轰隆声……我被吊起来打得头痛欲裂……

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还是闯进了我的脑海,占据了我的所有印象。我猛然张开眼,却发现自己还是出在那个熟悉的眼科医院病房。触电一样地望向自己旁边的那张床——整洁、却因为阳光的照入泛着一种见所未见的光直入眼帘。那与铁皮一般的光。我仔细地端详着我周围,不见小女孩的踪迹,一道道刺目之光却直勾勾的注视着我,可我却不想拿起矫正镜,也不想用任何事物挡住我的视线。床单和床头柜好像有了天壤之别,不仅是形状。我心里的惊疑四起。

门被护士敲开,我张口便问:“我旁边床位的人呢?”

她眼神怯怯,眼底分明是可怜与同情:“老太太前晚就走了,可惜前晚开始您一直昏睡了一宿没醒。您……要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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