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初到工厂）

青岛是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起伏的山峦似是包绕着别式的建筑和碧蓝的大海，山不算高，但绵延不绝，各式各样的典型建筑有静谧，有小巧。碧海和山峦动静结合，映衬着这座城市的灵气与底蕴。

这里不缺工厂，随意的一个小小的山峦便可以撒满大小不一的加工厂，青岛本地人都是很有经济头脑，一个个自主创业都成了老板。走在街上，看到腰杆粗壮且又走路大八步的，那便是本地人无疑了。

迷迷糊糊中，姜然被叫醒了。车子在行驶了足足18个小时之后，这群来自河南某个小村庄的打工者们终于到达了她们的目的地——青岛水产食品加工厂。车子是精明的尖脑壳花低价包的一辆无牌照黑车，不敢上高速行驶，只有一直从遥远的河南小乡镇拐拐绕绕的在十几个小时之后终于抵达了这家食品加工厂的大门口。

已经是凌晨1点多钟。炙白的路灯将纷扬的雪花照得晶莹透亮，初春正月的天气总是偏爱雪花多一点儿。尽管天气仍然寒冷，但大家的心是热的。大家伙拽紧了自己用尼龙袋子装着的家当，纷纷簇拥在这家食品加工厂宽大的深蓝色铁门前。

缓缓的大门开了，一座现代式的白瓷厂房首先凸显出来，似一头威武的狮子静静的趴伏在正中央。路面全是用花砖铺成的，路旁是花圃，栽种着被修剪成圆脑袋的万年青，圆脑袋上方还顶着厚厚白雪编织而成的小帽。

这就是大家伙要工作一年的地方啊！

尖脑壳走在前头把大家伙领到了一个带着小院的两层宿舍楼前。显然这个工人们居住的建筑与刚进大门就映入眼帘的厂房是无法比较的。宿舍楼的墙皮是由石灰和着泥土漆成的，有部分墙皮已经翻开，耷拉着。不过姜然一行人已经相当满足了：人家还让俺们住楼房嘞，看来这家工厂还真是不错！

一位身穿白色羽绒服的漂亮女人接应了这群打工者中的女性同胞。她们小心翼翼的踩着湿滑的露天台阶尾随漂亮女人来到了二楼。宿舍门儿一个个都是紧闭着。漂亮女人走到长廊最里面的木门前“砰砰”拍了几下，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家伙都听不懂，她也许不是河南人。等了会儿，木门仍然紧闭着，屋内也没有一丝动静。漂亮女人脸上明显的不耐烦，大家伙们也有些许心急了，“咚咚、咚咚”木门被踹了几脚。在寒冷冬夜里站着的确让人没有什么好脾气。漂亮女人似乎发怒了，“开门！恁再不开，大家伙谁都别想睡安生！”这次漂亮女人说的话大家有点听懂了，说的是正宗的河南话嘛，她们这群刚从河南乡下进城的姑娘还能听不懂！其它的木门倒是开了几扇，个别人带着朦胧的双眼伸着脑袋看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踹的门，仍然紧紧关闭着。

一个女孩儿突然走到姜然的面前，大喊了一声：然然，你果然来了！

待姜然反应过神，才认出原来是秀芳姐。郭秀芳是姜然她们一个村的，要大上姜然一岁，她名字好听，人也长得分外秀气，但那粗哑浑厚的声音以及脑门上雕刻的一股冲劲完全出卖了她的本性。

郭秀芳虽然大姜然一岁，但却和姜然同级。原因很简单，学习差，留级了。郭秀芳从小就是那种大大咧咧型的。小学时和欺负姜然的小男生打架，初中后和欺负过姜然的大男生谈恋爱。姜然曾假装非常生气的质问郭秀芳，为什么小时候是替她出头打架，而长大后却红心变了黑心和欺负过好朋友的坏男生谈恋爱？郭秀芳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喜欢坏男生痞痞的感觉。但初二那年，郭秀芳就早姜然一年退学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姜然显然是幸运的，在一起来的老乡们还在敲打没有迹象要开启的木门时，她已经躺在了郭秀芳暖和和的被窝里了。秀芳说，那个房间好像住着的是山东本地的打工者，她们似乎不愿跟河南人一起住，但那个房间确实还有七八张床。不过，幸好秀芳听说姜然要来提早为她占下了一张床。而且，这个宿舍里也大都是河南人，还有几个是姜然与秀芳她们的同乡。秀芳和这几个同乡都是早姜然几天被同一个带工者，尖脑壳，带进厂来的，还有他——蔺硕也是被尖脑壳带进工厂的，但他已经是第二年，在这个工厂也算是老工人了。

由于时间太晚，姜然和秀芳都克制了在他乡相逢的激动，安静的睡下了。

青岛，我来了，你欢迎我吗？

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啊！

第二日，天已转晴，阳光经过雪地的反射，直恍得人睁不开眼睛。大清早的，工人们都被聚集在车间门口，等待着来到工厂的第一次会议，打工者们大都来自河南，也有一少部分山东人。人群中几乎都是二十左右的小青年，有穿着土气的，也有穿着时髦的。偶有几个年龄大点儿的中年妇女穿着更加土气的衣服，穿插在熙熙攘攘的年轻队伍中，不过，小青年们无论是穿着时尚或是土气的都自动与这些中年妇女保持着一定距离。

给大家伙开会的是他们的一厂之长，名叫徐丽吉，一位身材高大，穿戴整齐的山东当地中年男人。徐丽吉拥有一个大富大贵的宽额头，脑门上几绺稀疏的两寸长卷发服帖帖的被梳向后方。小时候老人们总是夸赞他，说这孩子有福气，将来一准儿大官的料。徐丽吉也不负老人们的器重，在食品行业的加工厂中一干就是十几年，他也从普普通通的小员工平步青云的登上了一厂之长的位子。想想在老总将这个工厂交给他时信任的眼神，及承诺给他的良好待遇，徐丽吉就全身是劲。今年他一定要干出点儿名堂，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他就能被调到总公司去。有了成绩就不能不升官儿。

徐丽吉站上车间门口的台阶，看到工人们仍然在扎了堆儿说笑，不免皱了下眉头，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工人们也是很会看人、看脸色的，他（她）们看到一位衣着讲究的富态男人站在台阶上，都闭上了嘴，静悄悄的。徐丽吉看自己如此有气势，不免瞬间有一丝满意。但安静的人群没能持续很长时间，不一会儿，又有几处乱糟糟的了。徐丽吉不免瞅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漂亮女人。漂亮女人自是知道厂长的意思，站出来扯直了嗓门，朝着说笑的几处工人喊道：“安静，安静！”工人们乱哄哄的声音瞬间又被熄灭了。但时间仍然没能持续很久，工人们仍然有几个不懂颜色的人，闹嗡嗡的讨论起了对于工厂的初印象。漂亮女人似乎瞬间被激怒了，大声训斥道：“安静!你们聚集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河南人，难道就不能为河南人挣点儿光吗？其它好多工厂招工都指明不要河南人，但咱们厂长还是非常青睐你们河南人的，招了你们进来，所以你们应该好好表现，而不是在这里乱哄哄的！”

姜然认出她就是昨晚接应他（她）们的漂亮女人。不知道同来的大家伙儿们几点钟才拥有了自己的一张简易床位。期望她们都有她一样的好运气，很快就钻入了暖暖的被窝里。

不过，漂亮女人说的话让姜然很不舒服，河南人在外面的声名真是那么的狼藉吗？至于漂亮女人，为什么她们在昨晚清清楚楚听到你说的山东话之中夹杂着河南话？

气氛有点儿僵硬。

蔡企民从徐丽吉的身后探出来，半弯着腰对着徐丽吉笑了笑，转向工人们说：“大家伙，基本都是我蔡启民从老家带来的，咱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好好干活，大把挣钱！虽然这几年河南人在外声明有些狼藉，但徐厂长仍然愿意让咱们河南人在此打工挣钱。咱们一定要好好表现，努力工作，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不失了河南人的脸面！”石阶台子下站着的人群中开始有人鼓掌，稀稀拉拉的，渐渐更多人跟上了鼓掌的节奏，“啪啪啪”台下掌声越来越激烈，来自河南的农民工们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只有实实在在地狠狠拍打着长了黄色薄茧的手掌。

蔡企民仍觉着还少一句话，便又朝徐丽吉笑着点了点头，转向工人们大声说：“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你们一定要好好工作！”尤其在“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提高了嗓门，工人们似乎很听蔡企民的话，对于工人们的反应蔡企民也是很满意，于是蔡启民又让工人们按照高低个重新排列了几行队伍。排好队伍又笑着朝徐丽吉和漂亮女人点了点头退到了徐丽吉的身后。徐丽吉也很满意的朝蔡企民点点头。

一位细瘦的高个儿男人双手环在胸前，半支着腿，腰部似乎太过瘦弱不能支撑上身的重量，半弯着脊背，流气地站在队伍的后列。他是一名老员工，山东本地人，虽然第一年来到这家工厂，但在其它工厂从事水产食品行业也已经五六年了，这家工厂似乎小了点儿，比起前几年他所在的工厂差远了，但是在这个新工厂里，徐丽吉承偌让他当班长。他也是从自己家乡带了十几个工人，虽然没有蔡企民带的人数多，但那又能怎样……他蔡企民还不是跟他一样是一个班长，车间主任还不是让漂亮的赵红给占了。他看到蔡企民对领导卑躬屈膝的模样就厌烦……“切，溜须拍马！”高个儿男人不屑的瞅了蔡企民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高个儿男人名叫孙强，与蔡企民在早几年有过一些子过节。好像是蔡企民在领导面前说过孙强什么话，还一直仗着自己带工的人数多，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迟早会给你好看”，孙强心里发狠道。

厂长开始讲话了，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欢迎大家来到咱们青岛水产食品加工厂。咱们工厂主要加工鱼类的半成品，然后出口国外。咱们厂的未来是前途不可限量啊！”徐丽吉比划着双手为工人们描绘着一个光辉的未来。“大家伙从正月初四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来到咱们工厂，直到今天初六总数为二百二三口人，咱们工厂的工人算是已经招够了，过几天等咱们的货来了，就开工。大家伙放心，好好跟着我徐丽吉干，不会少大家一分钱。”

工人们在蔡企民的带领下热烈地鼓掌，回应厂长描绘的美好前景。

厂长讲完话，漂亮女人赵红向前走了一步，继续说道:“大家来到这里就好好干活。遵守工厂的规章制度，不准迟到、旷工。迟到一次扣五元，旷工一次扣五十。若是大家一个月没迟到、没请假、没旷工，月底发工资时会有五十元满勤奖。咱们工厂每十天休息一天，每个月的十五号发工资。每个月扣一百元饭票，再押二百元押金，押的这二百元押金到年底一起清帐。咱们押的这二百元押金不为别的，只是为大家存着，过年回家时，大家也能多给家里带一点儿钱。”

“还要扣押金呀！”人群里又乱纷纷的。

赵红继续讲道：“还有一件事，大家伙平时没事儿不要随意出厂门儿逛街，况且咱们的大门儿平时都是锁着的，因为咱们大都是外地人，没有暂住证，还有大部分人都未成年，没有身份证，出门儿会不小心被抓到派出所的，到时候厂里就没能力管你们了。不过，每十天一次的休班，大门儿会打开，大家可以去买一些生活用品，出门儿时候要躲着点儿穿制服的人。”

原来是如此严重！大家伙儿又纷乱起来。

“我们不都是中国人吗？我们不是还站在自己的国土上吗？为什么本地人与外地人分的那么清晰？现在自己怎么会有一种偷渡国外的感觉？”姜然心里感觉怪怪的。山东啊！你不想接受我们吗？

第一次大会结束了，

郭秀芳知道姜然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她拉住姜然的手，安慰姜然说：“都一样，哪里都一样，我们是外地人当然应该低调一点儿。等哪一天，我们在这里扎了根儿，我们就变得光明正大了。所以，我们要努力奋斗呀！”

工人们都纷纷散去了，幸好大门现在还没有锁上，能出去就赶快出去买点儿东西吧！也有几个大高个儿被留下来，指派到车间打扫卫生去了。

姜然看到了蔺硕，那个似是没有欢笑没有悲伤的淡淡的大男孩儿。

“蔺硕，你看到我了吗？你知道有一个名叫姜然的女孩儿吗？”

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在这里的生活也会有一个美好的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