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过往的场景在脑海中永远不会消失,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发清晰可见,滞留于童年,发芽且生根于岁月。一个家庭的生存和尊严,一个孩子的恐惧和不安,以及来自心底的那份发狠的坚定,都来源于那项关乎人性的国之大策。
那时我还没有上初中,年龄现在来看属于小的,但我却有着一般孩子少有的啥也不怕。我那时并不知道一些具体的事情,只明确一个现实,那就是父母躲出去了,我独自守着家中的院子,白天去姥姥家吃饭,晚上则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睡觉。你能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怎样在一个个漫长的夜里独自睡去的吗?那是若干孤单的夜中的一夜,我跪在床上,趴向窗台,眼巴巴看着窗外,屋里是关着灯的,但院子里却是亮的发白,月光穿过树枝投到院里堆放的家具上,斑驳着,稀碎着。在我心里,那时定是渴望胜过恐惧,我不在乎是否夜已深,总想着父母能开门进来,我便一骨碌爬起来,兴奋的说一句“妈!你们回来了!”。但没有,天还未亮,还是要睡着。
如果经历的所有恐惧和承受的多日孤单能换来一个好结局,我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但,在计划生育小分队的逼迫下,姥爷最终放弃了抵抗,放弃了父母的坚持,放弃了本应该有的七八个月的妹妹,真的是妹妹,我不相信这就是母亲口中的命,更愤恨于这是人造的祸。但事实是,父母失去了那个孩子,我失去了期待已久的妹妹。后来母亲说“她”已经长得好胖、好出息,听到这,我简直变成了一头愤怒的小狮子,张着大口,却不知,要咬向谁。
家人放弃抵抗我现在仍不能理解,人性的软弱在那个年月暴露无遗。我陪姥姥姥爷蹲过黑屋子,我至今仍能感受当时屋子里充斥的浓浓尿骚味,以及透过那小小的窗户看到外面那绿绿的爬山虎,这些我们都能承受,甚至这种经历让我在小朋友面前变得能吹胡。还有院子里的家具,也是被抢没有搬走的,如此这般的遭遇,父母仍坚持着。直到,他们提出了连坐政策,再不回来,就要抢我亲戚的家了,姥爷说回来吧!关乎生存的时候,妥协占了上风。如今家里与父亲三哥家关系一直亲密不起来,是有原因的,他当时在村委里,计生小分队来搜查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送丁点的消息,在利害和亲情之间,那个年代,他选择利害,明哲保身,所以我们再谈手足、谈亲情,我不知从何谈起。这也许是我现在对难以接受考验的手足之情失望甚至从不寄予希望的原因吧!更有甚者,后来和一个同事谈到此事,情况与我家相同,你想象不到的是,他父母躲出去生孩子,去告密的竟是他的奶奶,我理解不了这个老太太经历了什么让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是恐惧?是怯懦?还是其他?我只能说是考验压榨出了人性!
那时好多同学家里都有这样相似的事情,就是关于生二胎的问题,只是违反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生,而非现在的开放的二胎政策,昔时非今日,国策两重天。我一个同村,他的妹妹却生下来了,当时羡慕的认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孤单了。这归功于他父亲的两把菜刀,计生小分队去他家抢东西,要带走他怀孕的母亲时,他父亲手持两把菜刀,稳坐家门口前,对前来抢东西抓人的那帮人狠狠的喊到“谁想进来,这刀就劈到谁的头上,来吧!”,我能想象到他在维护家人时表情的坚毅,能想到他怒气的脸和颤抖的大肚子,以及喷向小分队那帮人箭一般的唾沫星子,结果,他们家赢了,在强者面前,一切狐假虎威都是真的纸老虎。
后来我在想,在那清冷的月光下,我不惧歹人鬼神,是不是也是从他那儿得到勇气,我的心中也闪着寒光 ,在那两把刀的利刃之间,在承受了那不好的结局之后。但在我凝视的目光中,更多的还是幻想会有“吱呦”的开门声,不至于多年过后,我依然有所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