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过眼神,你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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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七岁的张美丽,突然就出名了。在秦潼镇,大家都在讨论她。确切一点说,大家都在讨论她一家子。

张美丽一家突然就“火”了。但张美丽不喜欢这种“火”。她觉得挺那个的——尴尬。

原来是在张美丽十七岁生日后的第三个月,她老爸另娶了个老婆,她老妈则另嫁了个老公。简直约好似的,更要命的是,还要大张旗鼓。一个在镇东头的幸福大酒楼大摆宴席,另一个在镇西头的石市教堂搞了个西式婚礼。

大家都说特么没谁了这样的父母。张美丽心里也说,特么没谁了这样的爹妈。

俩人的婚礼她都没参加。她才不去丢那个脸。

她知道,就算去掀桌子也没用。何况两老分得其乐融融,爱得神魂颠倒。完全忘了还有个女儿似的。

不是说过了四十岁的男人就不讲爱情了吗?她老妈和她后妈真特么脑子进水了?十七岁的张美丽,已经懂得一些情爱的东西了。

特别是她后妈,大她没多少的样子。长得娇媚可人。她实在想不通,那样的女子为什么要嫁已经沦为大叔的老爸。

大家笑张美丽,一下就多了俩爹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下就成了孤儿。

新婚中的爹妈,像小年轻一样沉浸在恋爱中。张美丽觉得自己就像一棵野草,被随手一抛,落在荒野里。

落在荒野里的张美丽,突然就有种不可抑制的冲动,她要长大,要自由,要飞翔。可不是,看张美丽,呼啦啦地疯长,长得茁壮而……妖娆。

一米七的个头,细腰大胸,五官分明。浑身散发着青春蓬勃的气息。

她判给了父亲。后妈何止年轻,还是个标准美人儿,说话轻声细语的,一点都不像老巫婆。但她就是觉得别扭。叫妈怕别人嫌叫老了,叫姐又特么太不对头。

镇子不大,张美丽父母的韵事,一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镇子上的小混混常守在校门口堵她,见她出来就走上去说,你爹妈都找人了,你也找一个呗。说着就去搭她的肩膀。

有时对方是三五个人,人高马大,嬉皮笑脸,涎着脸就欺身上来,这里摸一把,那里捏一下。她怒目而视,对方却全然无视。

有一次在转角处,突然就被人按到墙角上,那混账伸手就褫她的裤子。要不是她随身准备了小刀,刺伤那坏人,逃离魔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过后她跟父亲提起这茬事儿,她爸正捧着手机笑,头也没抬,说了句你下次放学注意点记得和同学一起走。

她还想说什么,她爸又加了句:你自己也要庄重点,别穿太漂亮!

她望望自己松松垮垮的校服,突然特别想笑,妈蛋这是亲生的好吗。

然后她听见身子某处传来绝望的汩汩声,像森林的小溪,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快要下雨了。“如果不跑,很快会被淋透的。”她心里说。

2

最终,张美丽决定去找徐彪。

她打听过了,徐彪是镇上的老大。大家都叫他彪哥。

徐彪经营一家很大的汽修厂。还是镇子上海豚湾会所的股东。反正是那种黑白两道通吃的人。

“请问是彪哥吗?”

张美丽冲进徐彪办公室的时候,徐彪懵了好半天。

眼前的姑娘,高个头,一米七左右。灰黑色牛仔裤裹着一双大长腿,宽松的白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显出她盈手一握的纤腰。

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略微上翘的发尾。皮肤有点黑,但光滑紧致。高挺小巧鼻梁,线条分明而上扬的唇线,让她有种说不出的骄傲味道。

当她说明来意,徐彪笑了:“凭什么我要帮你?”

“凭你是咱镇子的老大。”

徐彪听完噗嗤一下笑出声:“别乱说啊,镇长才是老大。”

张美丽张了张嘴,小声说:“他们说你才是真正的老大。”她咬着唇,盯着自己的脚尖,小白鞋一下一下划着地面。

突然,她像下定决心似的,抬头望着徐彪的眼睛:“他们欺负我,你帮我~然后,随你对我做什么。”

“什么叫‘随你对我做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呗……”

徐彪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这青春蓬勃,又涉世未深的女子,眼里透着倔强与骄傲,又带着无辜……与痛苦。就算她在讲着自己的烦恼苦痛时,也是充满天真烂漫的。

徐彪的心就那么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他突然想到颖儿,那张虚幻破碎的脸。

“如果我‘那个’你了,和你被欺负又有什么区别?”

徐彪还是忍不住与她贫。他就想看她急的样子。阅人无数的他,见过无数的美丽妖娆,聪慧狡黠。但没见过这种,热烈的纯真。

果然,她涨红了脸,争辩道:“那,那不同!当然有区别啦。”

她看徐彪不说话,微笑地看着她,就又嘟囔了一句:“你,你是我自找的嘛;他们,逼我!”

“哈哈哈!”徐彪爆发出大笑。这丫头。她有多傻啊,他不由一阵怜惜。

“为什么不找你父母,或老师?另外,你还可以报警。”

“他们,帮不了~警是随便报的么?”

徐彪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他何尝不知道,他们真的帮不了她。

他知道张美丽父母的破事儿~

“好吧。你先回去,他们,再不会骚扰你了。”

“什么?你帮我?我可以走了?”张美丽盯着徐彪的眼睛问。就这么简单?她有点不敢相信。她已打听过。徐彪从来不会无偿帮人,但答应了一定做到。

其实张美丽冲进徐彪办公室那一刻,看到传说中的社会老大。直短发,面目俊朗,高鼻梁,眼神深邃。反正不是她想象中的鲁莽霸气、五大三粗。她想过了,如果徐彪要她以身报恩,她也允了。

“我,我真的可以走了?”她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句。

“丫头,好好读书!你要记住,最终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他叮嘱,言语里竟是满满的柔情。是柔情么?张美丽心一动,深深看一眼面前的男子:“那谢谢彪哥了!”

徐彪露齿一笑:“彪哥也是你叫的?我都可以做你叔了。”他拍拍张美丽的肩膀,“放心吧,没事了。”

张美丽记住了,徐彪,有一排洁白闪亮的牙齿。

3

事情太过顺利,张美丽在庆幸里,又有种说不清的忐忑:是不是徐彪把事情搞定再来找我?他会叫我做什么呢?还是只是随便敷衍我?他说要靠自己,也就是不帮我了?但他为什么又说‘放心没事了’?

这些疑问就像无数蚂蚁,在她心里爬来爬去,毛茸茸地生长着。

十七岁的她,知道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只有,不断剥开的生活真相。

次日,小混混没出现。再次日,也没出现。往后,都没出现。

那群小混混,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真的没再找过张美丽了。张美丽不知道徐彪用了什么法术,把那帮坏蛋变走了。

但奇怪的是,徐彪也没来找过她(她居然有一丝期待他来找她)。

有好几次,她甚至想绕过汽修厂那头找徐彪。她想上门致谢,但终究是怯懦,她用什么谢人家?除了一副年轻的身躯,她一无所有。

张美丽想过了,镇子不大,总有一天会遇见的。

但那之后,张美丽一次都没见过徐彪。

就这样,日子安静如流水。她想起他那句“丫头,好好读书”就不由得加紧了学习。她好像有点明白他那句“最终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应该说的是读书的事吧。

一年过去了,十八岁的她,还有两个月就参加高考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考上哪里。那天放学,鬼使神差地,她绕到了徐彪的汽修厂那头。但让她吃惊的是,原来那巨幅“彪飞汽修厂”的牌子换成了“怡康家具城”。

怎么会这样?弄错了吗?张美丽的心咚咚咚地跳着:彪哥的厂子倒闭了,还是搬迁了?

她走进去,问了好几人,都说不知道。正打算走,一个妇女模样的人说,你说的是彪哥吗?他原来汽修厂就这里。不过那是早了去的事情了。据说他打了几个小混混,被捉进去了。厂子就没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是上一年的事啦。”那妇女停了一下又说,“别看彪哥混黑白两道,心肠可软着呢。听说他是帮一个小妮子教训那几个家伙,没想到一下出手重了,好像还闹出了人命。”

“什么?彪哥他……他杀人了?”

张美丽的脑袋轰的一下。顿时像一个空洞的礼堂,因为空荡,到处都是那妇人话语的回声。

她可以断定,那个“小妮子”就是她张美丽!

4

张美丽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家具城的。她的脑海再次浮现出徐彪的样子,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不瘦不胖,清癯俊朗的脸庞,有着硬朗好看的线条。高鼻梁,深眼窝,眼神透亮。他一点都不难看。一点都不像黑社会老大。

“因为我的那个请求,就害他进了监狱?”张美丽无论如何都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她稍微一打听,居然蛮多人知道徐彪的事情。但说法不一。有人说他杀了老胡家的儿子二狗。也有人说他没杀人,但把几个小年青打伤了,被判了刑,正在监狱里头。还有人说是他被打伤了,正在国外求医……但大家都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打架。

就这样,张美丽的生命,突然就住进了一个人,一个只和自己见过半个小时的“陌生人”。

她有时会懊悔那个清晨,她那样闯入他的办公室,提了那样的要求,结果连累了他。如果自己挺一挺,熬过这一年,考去外地读书,就不用受欺负了。

但他是镇子的老大啊,不是应该找他么?谁又会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她心里有两个小人总在那里撕扯。她特别渴望能见到徐彪,她要知道事情真相!她希望能弥补……她的过错!(她错了么?也许吧。)

她开始梦见那个叫徐彪的人。那已经模糊了的容颜,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梦里,他对她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梦里,他说,丫头,好好读书。

梦里,他一身鲜血,对她喊:张美丽,我把他们全打跑了……

每每从噩梦中惊醒,看着空旷的房间。像一只张大嘴巴的巨兽。

她听说公安局可以查到犯罪记录。同学周倩的哥哥在公安局工作。一向不与人打交道的她,央周倩帮忙找哥哥查徐彪的事。让她松一口气的是,带回来的口信说,没查到徐彪的犯罪记录。也就是说,徐彪没杀人,也没进监狱。

那徐彪去哪里了呢?

这个炎热的夏天,在决定着张美丽人生转折的夏天,“徐彪”不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枚内核,长在了张美丽的身体里。触碰不到,但与她同在,无时无刻不。

5

是命运的垂青,也是咬了牙关拼了命的奋斗,张美丽高考考到一本院校。她的父母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惊讶得下巴都掉了。这个叛逆不羁的孩子,吃了什么药逆袭成“别人家的孩子”?

只有张美丽自己知道,她的“药”是徐彪!

徐彪啊徐彪,你在哪里?

大学四年,她拼了命读书。她不敢懈怠,每每想到徐彪那句“好好读书,你能靠的是自己”的叮嘱,她就怕辜负了他,那个用性命用自由为她扫除障碍的他。她怕有朝再见到会“无颜以对”。

她要以最好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她要以奋斗回报他的恩情。对,他给她的是恩情。没有他,今天的她,大概就是一个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叛逆青年了。

她在许多报纸里发寻人启事。但一直没有回音。

大学四年,她拿了两个一等奖奖学金,以双学士学位毕业。她放弃了留在上海工作的机会。她回到离家不远的昆明。

生命就是那般奇妙。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张美丽,真的再次见到了徐彪。

那是五年后。二十二岁的张美丽,已经是一名都市报记者了。

那天,阳光明媚,她早上顺利地采访了一个年轻的创客公司,下午准备找个地方写稿。她走过一家烘焙咖啡店,突然,她看到,那整面玻璃墙后,他,坐在里面。一张小方桌,一杯咖啡,一块蛋糕。他在看一份报纸。

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照在他身上。暖融融的金色光泽,如流水一般,倾泻在他身上。他的咖啡、蛋糕,还有他的报纸,就浸润在这温暖时光里,像一幅静谧的画,安静美好。画里的人,就是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撑起一片蓝天的人。

张美丽呆在那里,她不敢动,她怕这又是一个梦。她怕一动,面前的一切,都如幻像一样会破碎掉。

不知道站了有多久,她看到他站起来,他走起来有点不方便,他怎么了?他的腿怎么了?他要走了?!

他抬头看看外面的阳光,眯了一下眼。太像了,不,分明就是他!他脸部俊朗的轮廓线条,还是那样硬朗好看。深邃眼窝,还是那双透亮的眼睛。就算此刻的他,留了络腮胡子。她依然敢肯定,他就是徐彪!

这回,她不能让他“溜掉”了。在他出门的一瞬,她拦在他面前:“彪哥!”

憋了五年的“彪哥”冲口而出的当儿,几乎逼出了她的泪。

那男子吓了一跳,定定地看着她。她看着他满脸的胡子,夹杂着灰白。她看不出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仿佛要窜出喉咙。她不怕他认不出她,她就怕他说“我不是彪哥!”

那男子没出声,张美丽在他沉默的直视里,像一只氢气球,不断升腾、升腾,她感觉自己升到万米高空,悬在那里。他灼灼眼神仿佛穿透她的身体,聚焦在她身后某处。

在这漫长的对视里,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对视里,她等到他的声音:

“彪哥也是你叫的?我都可以做你叔了。”

“嚯”的一下,她的身体落回到实处。她弯起嘴角,笑了。眼泪却汹涌而出!

有人从店里出来,好奇地看她。她也不管,她就那样站着,让眼泪恣意流淌。

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参杂着许多灰白,他的眼角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纹,他老了许多。他真的不再是她的“彪哥”了!

不管是“彪哥”,还是“彪叔”,他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神啊!

“彪哥——”她上前,怯怯地拉他的衣角。满肚子的委屈与欢喜,搅成一团。

徐彪摸摸她的头:“丫头,你好不好?”

“不见你的日子,不好。”她抹了把眼泪,“现在,是最好的!”她扬起头,她那线条分明而上扬的唇线,带着骄傲的味道。她的眸子,倔强而……深情。

长长的五年,那些感激、牵挂、担忧一一化为深情。全都深埋在凝望着他的眸子里。

“哎,丫头,难为你了!”

徐彪终是没忍住,一把拉过面前的女孩。张美丽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嘤嘤地哭得不能自已。

后记:

一年后,张美丽嫁给了徐彪。嫁给了比她大了十八岁腿有残疾的徐彪。

这又怎么样?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汩汩地从心底里流淌。她喜欢他的灰白大胡子,他眼角的深皱纹,他略瘸着腿走路的身影……这些,都是他生命的勋章,都是他神一样的姿态。

新婚之夜,徐彪对她“那个”后,她想起那个十七岁的清晨,她闯入徐彪的办公室。青春飞扬的她说:“他们欺负我,你帮我~然后,随你对我做什么。”

她不知道,她就像一只小鹿,一下闯入这个男人心怀。那一刻,他就生出强烈保护她的欲望。

有人说,生命的前进方向,就像沿着一棵树的枝丫走。每一个决定,都会引导着你往不同方向爬。你可能攀上最高的枝头,也可能爬向了那低垂的枝丫。

那个以为被父母抛弃了的孩子,那个打算用叛逆来成长的青春少女,推开那扇门,遇见的,却是她的神。

他是上帝派来的,给她打怪兽、除恶魔。

说起徐彪,是个孤儿,与妹妹徐颖相依为命。十八岁的颖儿,在一次被侵犯后得了抑郁症。作为哥哥的徐彪,发奋要变得强大,保护妹妹,让他们的生命不再卑微苟活。

张美丽的到来,激发了他的悲悯之心。他要拯救的,何止是张美丽,还有那帮失学混社会的小青年。

徐彪每天上学放学都守在张美丽身后,他一次次地劝告那些小混混。谁想到在一次毒品交易里,这些蒙在鼓里的年轻人被牵扯其中,徐彪也在那次残忍的械斗里受了严重的伤,落下了腿疾。

胡家的孩子二狗就是在那场恶斗中被毒枭打死的。

过后徐彪带着钱去慰问胡家二老。然后卖了汽修厂,套了海豚湾的股份,他带着那些从懵懂里惊醒的孩子,来到昆明,重新开始。

徐彪一直以为,他的生命,因为这件事,变得饱满有力量。他在拯救着那些孩子的同时,也拯救了自己。从此,他的强大,不再只是停留在肤浅的赚钱上。

“丫头,你说我前世是拯救了银河系么,要不,六年前,怎么会遇见你啊?然后,还能与你再次相遇。现在,还能娶你为妻。”

张美丽戳戳他结实的胸肌,嘻嘻笑道:“就是罗就是罗,你还说‘那个’与被欺负有什么区别。”

“不同!你,你是我自找的嘛。他们,逼我!”

他们不约而同说出当时张美丽那句“经典名言”。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徐彪一翻身,覆盖在张美丽身上。张美丽说了声“流氓”,便被他的热情冲撞得面若桃红,心驰神摇……

月光撒进他们的婚房,原来,四十岁的男人,也有爱情。原来,确认过眼神,到天涯海角,你也别想跑。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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