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觉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凤凰史卷六为霜
卷一‖登临
凤凰史记载,凤凰之态,古人少见之,弄堂说书总借野史形容其态,引世人叹之,不知其性高傲踞之,常年久居北境凤凰栖。
凤凰历圆治年间,为先帝以凤凰为仙,建古庙祠堂奉之,向其发愿,保我大为江山世世代代繁荣富贵子孙后代香火永传。
当时世道一度海阔风清,四海之内一派欣然之景,先帝欣慰,而又徒增几分崇敬,可凤凰仙子终是不被世人所见,在京平宫曾经挂着一副不知年数的古画,先帝惜而爱之,画上凤凰为人形,发若吹雪,肌若凝霜,眉眼仿佛千山万水,身姿丰美,为国上下无一能称比之,如若望其色,皆自惭形愧,倾之。
凤凰历渚付年间,三皇子为霜继位,年二十。
三皇子博学多才,聪明伶俐自小便名传朝野,他十三岁那年跟随父皇微服私访民间,却察当地官吏势强欺压百姓私自征收赋税陷百姓与水深火热中。帝不悦,欲下旨斩首以泄己愤。
霜止,上前告之曰:“父皇此举意气也,虽能熄心头之火,但众观其局,乃是下下策”。
帝不解,问:“何为上上策?”
霜莞尔一笑,道:“儿臣问父皇几个问题,父皇便知其故”。“一问父皇治其罪能治民于水火之中?”帝答:“贼首死,贼军不降否?百姓之事不就迎刃而解?”霜闭微眸“二问父皇焉知小小县令能有如此狗胆,岂不是仗了人势?”帝心领神会,命人究其根,果不出霜所想,查出迂腐人三百人不等,上至礼部下至亭长皆落网。帝大喜,问霜所求,霜却言:“儿臣想父皇及其大为江山繁华昌盛,昭华不衰!”帝慷慨道:“江山社稷,往日孤总恐无人托付,幸得我儿啊,幸得我儿”。至此名声大噪,群臣都知帝待其儿为霜如同挚爱,宠妃溪染见之也得敬他三分。
民间言,三皇子为霜,大为之日中晞也。乡里市集巷尾也曾有几孩童唱曰“大为国,盛世境,三皇子,得人心,若有怨,去上请,必换来,海河清。”
若是渚付年间出生的孩童必会见过这样的光景,曾有一皇子及冠受礼时,皇城内万人空巷,都来到加冕台上用最热烈的欢呼簇拥着这位朝气蓬勃的皇子,而他就是为国的希望,也是为国的繁盛。而他在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站在这无限荣耀的礼台上享受着自己欣欣子民的爱戴,和那至高无上的荣耀。
名利这些他都看得很轻,他所想,大为江山必会生生世世都这样海晏河清太平邦安的。
卷二‖梦仙
三皇子喜欢观其物变,朝观其日,暮观其月,凡是闲时,他便登上为国的皇城,去看一看这万物沧生,瞧瞧这茫茫的瞬息万变。
但为霜担任了为国的国君至此三年既无正室也不纳妾,就连皇室举荐的婚约也一一推之置之。理由是皆不是孤心所爱,人问,陛下所爱如何,皇子形容不出,于是稍微有点眼色的太监也不敢多问。但世人酒后闲谈时便说,三皇子乃人中之龙,当迎凤凰之女,谈及凤凰众人又避之,生怕得罪神灵因而祸从口出。
这样说来,北国之境有许多年没有下雪了,今年却早早下了厚厚的白雪,使整个北方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为霜除了日日操劳国事外,就在御书苑看些古书经典。一日他在御书苑看书困倦,便回寝小憩,便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一个仙子,发若吹雪,肌若凝霜,容颜若经世雕琢的璞玉,清婉姣好,似曾什么地方见过,但突然这个女子的玉肩轻抖便幻化成金黄色的羽毛,眨眼间双手变成了一双金色的翅膀,接着身上的流仙裙也渐渐幻化成羽毛,她振着双翅,身后伴着七色云霞的色彩扶摇直上,整个天空如同仙境,美不胜收。
三皇子突然在梦里醒来,刚才做的梦如同刚刚发生过的一样,他召来心腹,与其说之,孤平日不曾思慕女色,为何今日做春梦?臣称此为吉兆,陛下桃花将至,乃是举国之喜。霜不以为然。
说来也巧,次日京平宫就发生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情——古先帝珍爱的那副画里的人竟然消失了。宫内闹鬼了,朝廷内外众说纷纭,为霜听闻后不信其言便匆匆赶去,可之前画中的美女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众人将自己的眼睛擦了又擦,就是不翼而飞了。为霜为之一恸“自幼时跟随太傅学习时就经常来京平宫玩,这画中的女子自己再熟悉不过,可仔细回想眼前不翼而飞的女子不正是出现在梦里的仙女吗?”
为霜召来史官,问:“这幅画作何由来?”
史官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提声道:“先帝信神,崇尚神灵,犹信凤凰,相传因为先帝年轻跟随先祖征战时,在北境偶遇一女子,当时先帝负伤,是这女子救了他,而这如花似玉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凤凰之女。先帝虽一见倾心,也只能心怀崇敬,回宫后他命为城最好的画师作了这幅画,名为凤凰栖!”
三皇子依旧每天看日出日落,月圆月缺,但却没有了以前的神采,不错,他对梦中的女子念念不忘。
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卷三‖战乱
北境的冬天来了,为国之北迎来建国史上最大的一场雪,大雪压毁了许多军事建筑,冻毁了北朔城的城墙,大雪中无家可归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在为霜要开国库,集人心来赈灾救民的时候,北方的蛮夷各族却凭借特有的游牧骑兵打开了为国北方的大门,占领了北朔城。
大为人心惶惶,一瞬间不安的气氛弥漫在人们心间。朝廷大臣也分为两派,一个是主战派,认为为国如果在这时候服软妥协,无疑会失去百姓的拥护和信任,这对上任几年的三皇子是极为不利的。另一个是和战派,主张暂时派人说和,等北境的冬天过去,因为大为最强的陆战枪兵在平原才能发挥其优势,北境现今积雪皑皑,去战无疑是给蛮夷的骑兵当靶子,这样算来一定会损失惨重。
其实为霜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的,这个双目有神,举止气宇轩昂的为国一国之君早在战争讯报传来之时内心早有定夺。
这一战,在所难免。
为霜以很快的速度作出了兵力调动,这一次他不仅要收复北朔城,连同蛮夷九部他都想走一遭。这个皇子怎么那么狂呢?
果然不出和战派人士所料,北境的大雪不是一般的厚,枪兵在战场上根本寸步难移。出人意料的是,游牧骑兵骑的不止是抵抗寒冷极强的黑鬃马还有驯养的麋鹿与猎豹。蛮夷人所用的兵器也与众不同,是适宜近战的弯刀,上阵的枪兵简直如同稻草靶子,根本没有丝毫的战斗力,为军节节败退。
丞相发来密信,将军前来请罪,谋士也叹气连连,唯独为霜脸上没有一丝惶恐,没有一丝波澜。
为军一直败退到沽水河畔,这条被称为为国的母亲河滋润着为国的子民,为百姓的灌溉提供了方便同时这也是皇城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这时,战争也持续到了三月,为霜想,时机来了。
他令一直没有发动的为国火骑兵参战,一直待守原地的为国远弩弓手参战,加上脱去重甲换成轻甲的陆战枪兵一共七万人直驱北上。这一战,他取得了战略性的胜利,因为他已经计算好远离北朔城的南方春天来临冰雪消融的时间,他一直用防御力最强的枪兵诱敌深入至沽水,盼的就是这一战。
七日后,战毕。前线将军传来捷报,蛮夷无天时地利,弱如蝼蚁,现蛮夷主力被歼,残部逃。
由于北境冰雪还未全部消融,为霜只带了火骑兵深入追击,但在途中,身体因不适应北境寒冷染上了顽劣的寒毒,中原的御医根本无从下手,随行将军大臣心急如焚。
一日寒冷的军营里来了一位无知名的宛若冰雪的姑娘,称可治寒疾,遂引见。帐内,为霜见其容颜,悄然失色,众人惊愕,霜扶身而吐血,竟为寒毒。霜喜,以为上天待己不薄,此前的画中女,梦中仙确确实实是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大臣听闻前来拜见,果不其然,背后却论其诡异,恐为妖物,但见霜病初愈,不敢多言。
为霜顺利征服蛮夷九部,为大为江山开疆扩土,打响了人生的第一战。
回皇城时,百姓远远来迎接为国的这位最受欢迎的君王,同时也看到坐在金銮车珠帘内的女子,她是霜的妻,因世人见过后都叹其姿色倾城倾国,宛若天仙,皆称之为女之凤凰。
卷四‖回忆
谜底像水中月一点点清晰了。
其实这女子也就是凤凰之女,名未晞。凤凰之女生于北境,出生便是成人模样,她们常年出没北境荒凉之地,因为不愿与人接触。她们是居无定所的,若是累了,便靠入物之法修养生息,比如入画。
为霜突然忆起幼时在宫中发生的一件事,霜八岁就跟随太傅学习经国韬略,百阅先迹兵书,阅读兵书的地方在御书苑,而学习的地方就在京平宫。
京平宫很大,但一进内殿就可见那副画中的女子,说来相见,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他。那个温文尔雅穿着绣花别致丝服的男孩,有着说不出口的清秀,她忘记了她看了他多少个日出日落,却只记得他幼小的身体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如同春笋一般挺拔生长。
这年他十二岁,却也有了成年男子三分模样,与两年前稚气的他相比,更加英气俊朗。这一年发生了两件事,一是父皇给他揽下的亲事,二是京平宫失火了。
失火发生时,他正爬在内殿书桌上睡着了,被噼里啪啦的火烧声和殿外人们的呼喊声惊醒,他第一反应就是快逃,但是他却恍惚听见一女子的呻吟,他看了看身后的画,想到这是先帝留下至宝,一定要护其周全。与是他揭下她,护在怀里,奔流火海,逃了出来。
失火原因并没有查出,可能这就是凤凰毕身要经历劫吧,只有平安渡过,才能在人间永世长存,而为霜,却巧帮她渡过一劫。
她看他成长,及冠,步步登临,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她想她怕是不能等了,她想,她的心中人就是如此了吧,她说她就是要给他一场灼灼其华的梦境,梦境自己仿佛盛开在心底的一株火莲,拂其袖,惊动山河,身着盛装幻化成羽,飞腾而上九重天,在空中留下一道七色云彩……
他们成婚了,为国举国欢庆,霜望她眼眸,楚楚之境,犹为怜惜。一日,他邀她一起登上皇城墙,并肩齐望,将四海河山尽收眼底。
他搂着她入怀,耳边软语呢喃。
“卿可知吾所爱何也?”
“君可说”。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君可说笑?”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他亲昵道。
她慕他,嘴上不讲,但目光不挡,她听着丈夫的情话,心里酥软甜蜜快要溢了出来。
卷五‖命途
未晞进宫一月有余,这一天,天阴沉沉的。
皇宫传来消息,太上皇薨,朝廷内外响起丧钟,三皇子匆匆赶到自己的父皇韫龙帐前,他静静望着陪伴着自己一路走来的父皇已垂垂老矣,现在哑然长寂起来不由地身体发抖。身旁的皇妃,王爷都在失声痛哭,唯独他忍着,不让泪水哗然而下。
内务大臣们侯在门外,御医一直摇头哭腔。这金碧辉煌的硕大皇宫阴冷入骨。绘着仙人走兽的屋脊上有远方传来未知鸟类的一声长啼,叫的凄凄惋惋,随后便是长久的寂静和耳边的一声轰鸣。
“臣有话要说”。一个穿着朝服的大臣双手作揖认真道。
霜摆摆手,示意他直接讲。
“微臣以为这一系列不幸,都是有迹可循的”。
老不死的停顿了一下,故作高深,继续讲:“臣以为自从那‘妖女’出现,我大为江山就没有一年太平之景,臣希望陛下不要被‘妖女’的皮囊面相所迷惑了双眼而误了大为子民的前途啊”。
为霜震惊,但他的嗓子不知为何干涸无比,说不出话来,只吐出了“继续说”这三个字。
“自去年秋,陛下梦见仙女幻化凤凰,到京平宫先帝所爱凤凰栖无故画中无人,此召本是不吉也。果不其然,北境遭袭,险些危及大为基业。陛下扫荡蛮夷九部归来却奇遇悬疑‘妖女’,后陛下喜之,娶个不知来历的女子为国夫人,岂不为笑柄,天下人虽不言,陛下自幼聪颖,会不察兮?”
老臣加重语气,后几个字让霜如坐针毡,“而今娶‘妖女’不过两月,太上皇突然仙逝,陛下竟没有丝毫伤心之色,是陛下疏忽,还是包庇这个罪名?”
他感觉脑海一片空白,这举国的大大小小,前途名誉竟然全怪罪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
未几,殿前身着朝服的群臣们突然不约而同都跪在白玉石阶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微臣恳请陛下降罪于那‘妖女’,不然为国江山社稷前途渺茫啊……”
随后大臣都齐声说,“微臣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霜感觉浑身都在颤抖,他们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他们是要谋反吗?他感觉脑袋如同一团浆糊。
他回过头,她泪如泉涌。
她怎么来了,快回去啊,在这是非之地不是越来越乱吗?
见为霜想要说什么,未晞忍住哭声抢先说,生怕来不及似的。
她徐徐走向前,走向汉白玉沏成的石阶之巅,面朝身下俯跪的群臣。
“众爱卿,吾知天下人对我误解极深,吾知天下人对我恨之入骨,吾知天下人对我言语轻薄……”她哽咽道。
“……可尔等不可逼我夫君啊”。她哭红了那梨花秋水的眼眸,她哭皱了肌若凝脂的面颊,她哭湿了一身素白明媚的华服。
如霜厉声道,“晞儿,我命你退下”。他目光如炬,却无比温柔。
未晞抽泣,“夫君,今天的晚霞好美,我们再并肩瞧一瞧这,辽阔的天地,好吗?”
他于她只有十米不到,他望她的身影突然如此陌生,似乎他们之间隔了很大一条鸿沟,是他无法逾越的。
他看了看,远处的晚霞,早上还阴沉沉的天空,此刻的晚霞如同血染一般,映照他脸上有些红润的光泽。
他望着嘤嘤而哭的未晞,她正在看自己,像是用眼神把自己的这副模样狠狠地刻在心里。他看她颤颤取出怀中精致的一把匕首……
血染江山的画,红色而又热烈的液体沿着她似雪的脖颈上流了下来,她的周遭,血泪模糊。
为霜发出痛哭的哀嚎,她在自己的怀里,有几片未知名的花从远空落在了她的衣襟上,与那热烈的腥味融合在一起发出诡异的香气。
“夫君,你要好好的活着”。
霜留着泪,嗓子里濡噎着不知说什么,他紧紧地拥着她,不知能伴她多久。但他知道,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梦中的情景一般,她的素白华服开始幻化成金色的羽翼,霜感觉怀中的她像火炉一样滚烫着。
众臣也傻了眼,这才知晓这女子并不是什么妖女,分明是先帝所最爱的凤凰之女啊。心中悔恨无比,恐惧无比,愧疚无比。
四海之内突然暗淡了下来,茫茫天际远远可窥见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前,一千多级的汉白玉石台上,那黑压压的的朝服前,的一袭白衣女子幻化为凤凰,绽出金黄耀眼的光芒。突然那女子振着温暖有力的翅膀扶摇直上瞬间带出七色的彩霞,黑云的天空有沉闷的雷响。
众人望清了凤凰的模样,既然以这种方式相见的,那个降福与民,护国万昌的神,原来如此模样。她于天边望了他最后一眼,便振着金色的翅膀向下冲去,众臣惶恐,唯有为霜静静站在那,等着她。
她飞向了虚无,在即将靠近这万人之上的夫君时,散作了梦幻,汉白玉石阶上覆满了未知花名的花。
但为霜身后的那副空白的画,却多了一副缤纷的图景,画中的她于他,并着肩,袖手天下。
他说过自己是他的朝朝暮暮,可画中她真的就陪着他朝朝暮暮,再也没有分离过。
凤凰史付诸十五年,为霜为纪念这为国世家唯一迎娶的凤凰之女未晞皇后,改国号未晞,命画师工匠将那副画里的人用玉石雕刻了一对,立在皇城最高的城墙上,俯视为国的子民,而为国四海之内,依旧太平安定,万世泽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