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莲坐在沙发的一角，弯着腰在摘葱上的烂叶子，外面悉悉索索，她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葱，走过去打开了门。“让开”，站在门外的老人，推开她，要从空隙中挤进去，身子歪歪斜斜，翠莲见状伸过手，扶了下，“滚开”带着力气的挥开，她一下子退了几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刚才工厂的老王头找你，说有点事…”““你烦不烦！”老人抄起桌上的不锈钢杯子，扔在了地上，“砰”地发出一声脆响。“那我去做饭了”“给我过来”老人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她一下痛得弯了身，挣脱不掉，只得顺着男人的手，“我还没说完呢？”“痛啊，你这个死老头子！”她踮起脚，两只手乱挥，打他的手，老人不为所动。“我话都没说完，你还敢走？”他加重了语气和音量，翠莲无法，停顿了一下，扯起嗓子“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杀人啊！”老人被噪音搞烦了，抓着她的头发，就往椅子上送，将要撞上时，脸轻微侧了一点，但是老旧的椅子，抛光做得不好，上面稍微有些凹凸不平，划了耳朵。她感觉到脸上有东西，伸出手摸，一手的血，心里咯噔一下，害怕老头子这次要打死她，再次深吸了口气：“救命啊！我的命好苦啊！黄主任，快来救我啊。”

       “噔噔”有人敲门，“王爹爹你快住手！”外面只有一扇铁门和里面老旧的木门，不怎么隔音。“黄主任！快来救我啊！我要被打死了！”听到外面的声音，翠莲叫的声音更大了，老头子充耳不闻，放开她的头发，一脚踹在她腹部，使了狠劲，虽然因为喝醉没踹准，也足以把站立不稳的她，踢到地上，水泥地也没个缓冲，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屁股剧痛。铁门没锁，外面的人听到了里面的打斗声，急了，开了铁门，三四个人中力气大的那一个，踹了几下门，木门一下开了，老头子还在门口，靠在椅子上，刚才的一下猛踹让他有些虚脱，因此猝不及防被踹开的门一下推倒，坐在了地上，手还不忘指着翠莲，“你这个死婆娘，闭嘴。”黄主任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披着长款藏蓝色披肩外套的女人，面容慈眉善目，一进门就蹲下来，扶着翠莲，翠莲看到了黄主任就像看到了亲人，“黄主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现在老头子每次都是往死里打我，你看我现在都起不来了。”书记后面跟的两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子，看到翠莲脸上的血，一进门就打了120，怒目围着老爷子站着。

        120来了，把人抬上了担架，黄书记嘱咐了医生几句，翠莲躺在了床上，似乎还想说什么，脸上有一丝恐慌，黄书记见状，示意她安心，与她挥手道别。

       恢复期的某天，黄主任买了些水果来看她，翠莲恢复的不错，耳朵后的伤口已经结疤，只是不能洗头，所以显得油腻腻的，尾椎骨受伤需要静养，黄主任和她闲扯了下，问道“你住院以来怎么吃饭的？”“就是塞钱给护士，她们心很好，叫她们帮我带的，你看我这又动不了。”“你两个儿子回来没有？”“没有，他们说了不管这个事，说他们有什么办法。”“那你今后怎么打算？”说到这里翠莲激动了，黄主任忙说：“别激动，别激动，慢慢讲。”“我想起诉离婚，不然这要把我快打死了。”“你想好了，我那个时候刚到这来处理的第一个家庭纠纷就是你们屋里，结果那时候你还不是最后不离婚了。”“哎，那时候在法院里他不是把工资卡都交给我，跟我讲回去后会对我好，不打我了，保证书都写了，法官也看到了。结果回来就都变了，跟我说一个月1500块钱，管生活，其他什么都不给。上次打我，就是因为没得荤菜，说什么给我那么多钱，伙食不行。”翠莲直起了身子，结果屁股痛起来，又弓着腰靠在了背后的双层枕头上。“那你起诉离婚需要申请法律援助。”“我知道，我上次也是走的这个流程。”“这是经济困难证明，你填一下，我们居委会盖章。”“黄主任，你也知道我的，我不会写字。”“自己名字总会写吧，其他的我教你填，你确定下定决心离咧。”“我知道，我这次要离，不离我要死了，我搞好了偷偷去申请，不让我们老头子晓得。”这次探望之后，过了几天，黄主任就把经济困难证明给了翠莲，翠莲放在了床垫里，以防万一老头子来探视看见，虽然老头子从来没来过。

       伤筋动骨一百天，翠莲在医院，有了免费网络，跟一群护士小姑娘混熟了，晓得她们偶尔在网上找人聊天，她行动不便，觉得无聊，非要扯着来查房的小莜，要她教她啷个玩，“哎呀，阿姨不要了，你不会弄的，我怕你受骗。”“哎呀，我也想跟上年轻人的潮流，我还不是怕落伍了，再说我在医院一个人无聊，你就教教我嘛，不难为你，就告诉我怎么下，其他我自己搞。”“哎呀，阿姨，你这个是老年机，下不了的。”隔天她就拜托邻床奶奶的儿子，拿着本来准备应急用的现金，带回了个智能手机，小莜看她劲头这么大，也没办法，给她下了个交友软件，帮她注册了账号。隔段时间老奶奶出院了，三人间的病房只有她一个人了，还没来新病友，本来平常她只是在软件上浏览下，不点别的，结果那天手抖，一下选了个语音匹配，她正拿着刀子在削苹果，偌大的房间忽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hello，小美女。”“你是人是鬼？”她吓得刀都掉了，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出来的。“大姐您可真搞笑。”“谁是你大姐，我可是小美女。”她也顺着他的话说，男人也正好值夜班，陪她一直聊到了天色渐白。“好了，小美女，我要下班了，你也要睡觉吧，晚安。”“哎，等下，下次还怎么找到你？”“哈哈，你笨死了，我们已经是好友了，你点聊天框，发语音我就会出来，早点睡吧。”翠莲慌乱中挂断了电话，之后男人发来了文字消息，“和你聊天很愉快，晚安。”某种隐秘的情感从这几个字迸发出来，突然升腾起的喜悦，好像一下覆盖掉了所有的贫瘠，钱的困窘和身体的疼痛在这一刻都不存在了，她有种直觉，明晚还要打这个电话。

        晚上小莜来查房了，翠莲喜滋滋地拉着她，给她讲她昨晚和某个男人聊了天，聊了些什么，“阿姨，您可小心被骗，这种软件上很多骗子的。”“是骗子我也愿意，再说我有什么好骗的，一没钱，二没色。”说罢她想到了如果此刻有个镜子，印出来她没有洗头，稀疏油腻的头发，心里顿觉灰暗，“算了，小莜你也不懂。”小莜太忙了，只是又叮嘱了翠莲几句，就摆摆手跟翠莲告别，“那阿姨我去查其他病房了。”“好呢。”小莜一走她就打开了手机，显示他在线，发个消息，果然他又在值班，两个人从天南聊到海北，她得知他是军人退役，老婆脾气不好，离了婚，现在一个人带小孩，挺辛苦的，他聊着聊着，突然说了一句，“要是我老婆有你这么温柔，那时候我就不会跟她离婚了，哎。”她内心有些窃喜，却没有对这句话再回复。

       又过了几天，到了出院的时候，她反倒有些不舍，要回去面对老头子，她都不知道怎么办，她把经济困难证明放在了贴身口袋，几天前，黄主任打来电话，说她的签名最好还要按个手印，再交去法援中心，她准备先回家，之后去买印泥。她旋转钥匙，打开门，内心拼命祈祷老头子不在家，很不幸，老头子已经坐在沙发上，喝得有些微醺了，“你给我过来，”她内心警惕，“干嘛？”“喊你给我过来。”他走过去，一把扯着她的胳膊，丝毫不顾虑她是个刚出院的病人，“听说你最近在医院风骚得很嘛。”“我哪有，你听谁瞎说的。”“我告诉你，天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我虽然不去医院，但是我的工友老王头前段时间摔伤进医院了，就在你隔壁病房，听说你一个人住自在得很，每天晚上抱着个手机，在跟个男人讲话，他晚上去护士站找护士拿药，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这一大把年纪了，丢人不丢人。”她的脑子一下炸开了，以为谁都不知道的事，原来老头子早就知道了，一下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应对。“你是不是在外面偷人？”老头子最近身体不好，杵着跟黑色拐杖，是儿子们之前买的，现在才拿出来用，照着她的头上就是一棍，她被卡在沙发中间，躲不开，他接下去又要打，她实在躲不过了，摊开了手，叫出来“你打吧，打死我算了，我跟你这么多年，既没有感情也没有性生活，我是个人，不是个畜生，不是任你打骂的工具，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你打不死我，我还就要跟别人在一起。”“你老了，还真不要脸了！”老头子气极，拎起棍子，指着她，“你不为别人想想，你不想想自己儿子，这种事传出去多没面子。”“他们为我想过么？我被你打了这么多年，他们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外地，都不回来，是不是只需要等你打死我给我奔丧了。”“哼，”老头子冷笑了一声，“是那个男人给你灌了迷魂药？”虽然她和男人聊了这么久，从来没聊过未来，她也不确定男人的态度，但是她觉得再怎么也比现在好。她又加了一句“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我让你和他在一起！！”老头子暴怒，抄起还没喝完的酒瓶，直接砸在她的脑袋上，鲜血混合着酒精滴了下来，她也没抬起头，头发遮住了脸，老头子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的头上全是血，这下有点慌了，拉着她的手臂，好像酒醒了，“快快快打120，快呀，这次真的要死人了。”

       只见她在脑子开始慢慢晕眩的时候，缓缓从桃红印花上衣的贴身口袋掏出一张纸，右手食指蘸了下头上的血，坚定地在纸上的签名处按了个手印，因为脑子晕，看不清，对不准签字的位置，按了两三个指印，洁白的纸上全是丝丝血迹。“我就要离婚，今天只要不死，我就去交这个表。”说完就从椅子上后仰，栽倒在了茶几上。

       口袋里的手机，因为连不上网，无法收到男人发过来的消息：“大姐，我觉得你挺好玩的，你看也聊了这么久了，要不我们见个面吧。”很明显这条消息的每个词句都经过了仔细斟酌，它一直处于看与不看的状态，直到手机没电后，被作为遗物，放进了棺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