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从小就是个胖子,大概只要长的胖,多半也丑,再加上性格不好,几乎就失去了所有被关心和爱护的资格,无论是长辈也好,同学也罢。
顾南还记得有一次上电梯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父母的同事,顾南很有礼貌地叫了声,叔叔好。男人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打量着顾南,说,穿这么少也不冷,好像是问句,又好像自言自语。顾南尬尴地说,还好,不冷。旁边的同学插了句,因为太胖了。男人点点头,仿佛很有道理的样子,附和着,对,脂肪比较厚。周围零零散散的几个同学笑出了声,顾南的脸有点发烫,内心如坠深渊,电梯封闭的空间好像一个黑色的网,只有顾南被困在里面,像被网捞住的鱼,在人们的笑颜和注视下竭力翻跳想重回阴暗的海里,但都无济于事,在燥热的空气中难以呼吸,垂死挣扎。她都能想象的到,自己压抑难堪的脸和周围人嘲讽的表情。顾南也很冷,但多穿会显得身躯硕大,顾南选择了外表,她只是想以此来给自己一点自信而已。顾南回到家中伤心了整整一晚上,吃不下饭,她不明白一个大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孩子有这么深的恶意,这么无礼和残酷,他或许是无心的,可他不经意间和顾南的同学站在了同一战线上,而战线对面那个孤独又臃肿的人,是顾南。
不知道你的中学时代有没有那种人,其实大家没有很恶意的孤立他,只是不愿有过多的交往,而他本人也很有自知之明,总是独来独往。大家偶尔也会可怜他,想主动上前攀谈几句,但大多半途而废,因为大家交谈的目的并不是了解他,和他做朋友,而只是弥补自己的不安惭愧,内心深处对他的芥蒂并没有打破,成见依旧。
顾南就是这样的人,中学时代一直都过得很压抑。可后来,她遇见了王楠。
王楠是初二转到班里来的,是顾南的新同桌,更是照进顾南灰暗破旧的心灵的一道光。
初二那年学校举办夏令营,回去那天遇到紧急道路封锁,不得不原路返回,第二天再启程。大家都在给父母打电话,顾南也很着急,可她没带手机,手机在当时还是稀有物,顾南的家境条件不允许她有那样昂贵的电子产品,只能硬着头皮去借。顾南接连找了几个同学,大家都吞吞吐吐,不太愿意,就在顾南心灰意冷,想最后挽留下一自己的尊严的时候,王楠走过来,把手机递给顾南,
你要是不介意我的碎屏,就用我的手机吧。
那个瞬间,一个叫王楠的少年模样就这样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王楠常常忘带东西,顾南都一一借给他,王楠也总是细心地将眼镜布折好放回去,将便利贴的第一页粘到最后一页还回去,因为最后一页容易掉,而后面的胶总是粘着其他杂碎的东西,黏手。在那些小细节的推动下,顾南对于王楠的革命友谊也升华了。顾南甚至想,名字里都有个南,大概是天赐良缘。
班里要选一名联欢晚会的主持人,顾南跟王楠说她想报名,可不敢,王楠奇怪,顾南趴在桌子上,瘪着嘴说,我长的不好看。顾南说的是事实,但也在开玩笑,她常常自嘲,习惯了,同时也不失为一种生存的方式,。可王楠突然认真地看着顾南,说,没有啊,我觉得你长的很好看。顾南看着他的眼睛,耳畔好像有爆米花炸开的声音,空气中漫着一丝甜腻的味道。那天下午的顾南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森林里被人孤立的丑陋而肥硕的怪兽了,而是和班里其他女生一样,可以享受美好的豆蔻年华,可以感受少男少女那些暧昧的情愫。她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想象了她和王楠在一样的光景,可惜那些痴心妄想的爱恋并没有发生,故事有了新的走向。
王楠当了班长,虽然学习不好,但凭借出色的体育和同学的喜爱顺利当选。他常常和班里长的好看的人,和有点社会气息的人混在一起,他很快就融进了他们的小团体,一起出去玩,一起改校裤,一起穿着最潮流的衣服,一起反叛老师和家长。王楠离她越来越远了,两个人在一起说话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顾南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些关于自己的坏话和谣言,但不管怎样,王楠仍然是对顾南最温柔,最耐心的人。
顾南一直默默地喜欢王楠,想等到自己减肥成功就告白,可惜没有成功,也告不了白了,因为王楠有了女朋友。顾南见过他的女朋友,据说是三班的班花,鼻子高挺,樱桃小口,瘦瘦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很养眼。
顾南表面嘻嘻哈哈说祝福你两百年好合,可背后却难过的偷偷哭泣。顾南开始有意地远离王楠,怕看到他会伤心。
后来上初三,顾南转学了。两个人就失去了联系。
顾南脚踏实地好好学习,上了国内有名的大学,也终于减肥成功,算是将生活步入了正轨,有了她的友谊和爱情,又考取了经济学硕士学位,在世界500强的一家公司上班,高薪阶层,日子过的简单从容,波澜不惊。
有天开会,顾南着急写点东西,但周围找不到可用的纸张,助理就赶紧拿来了他的便利贴。顾南有点恍神,便利贴前面的纸张被贴到了后面,仿佛刹那间又回到了初二那间教室,身边坐着那个少年。顾南想转头看看他,可少年的面庞不再清晰,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仿佛在冲她微笑,又仿佛是个背影。
在漫长的回忆里,顾南终究是弄丢了那个少年,但她仍然在努力地记住那个缩影,感谢那些不远万里出现在生命中,还给予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