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溪水潺潺的流着,阳光洒在湖面上,透透的,暖暖的,荡起一缕微波。
周盈盈挽着袖子,正认真而又仔细的浆洗着手中的衣物,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精致而又白皙的脸上,更显动人。
“哟,周家小囡啊,这么早。”
“你娘啊,有你这个乖女儿操持家务,可真是好福气啊。”
陆陆续续来了些洗衣的妇人,笑着跟盈盈打着招呼谈笑着。
盈盈俱一一回首报以一个温婉的笑容,红通通的脸上渗出一丝汗意。
溪边的人越来越多,妇人们相互招呼着,嘻笑着,相互间谈着乡里的家长里短。
盈盈收拾好洗毕的衣服,正要回去,却听那张婶子问了声:“咦,你们大伙听说了没有,朝廷又要选秀了。”
选秀!周围一片吸气声,只听林家奶奶问道:“冤孽啊,这,这不是刚选过吗?”
朝廷昏馈,每次的选秀,都择几千貌美的民间少女入宫服役,而一旦入了宫,不说再难与父母亲人相见,便是性命也是朝夕不保,这导致但凡家中有女子姿容稍出众者,年满十三,即定亲论嫁,避选秀如避虎狼。
“谁说不是呢。”张家婶子继续道:“不过听说这一次是给王爷选王妃的。”
“选王妃?那若是当不上王妃,不是继续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旁边的一名小媳妇啧声笑道,她娘家姓于,在镇上经营一家杂货店,她本是家中独女,自小也是万般宠爱,三年前朝廷下召选秀,她刚满十三,父亲听闻朝廷选秀,下召之日,慌乱中,便扯了在店中买盐的一名四十多岁的屠夫,将自己许配了他。
“我们村里倒已经没有多少适龄的姑娘了。”有人庆幸,有人忧心的忙收拾了衣务,往家里赶。
周盈盈立在一旁,却有些痴痴的。
张婶子转头看到她,细细的打量了下她,皱头皱起,脸上布满同情:“盈盈,你,你今年十五了吧。”
恍然间回神,周盈盈脸色微有些苍白,勉强笑道:“嗯。”
张婶子同情的看着她:“那你,你快回家去看看。”周围的声音也慢慢的停了下来,一道道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周盈盈勉强维持着笑意,脚步有些虚浮,转身缓缓离去。
“造孽啊,周家小囡这个模样,年龄又适合,看来是逃不掉了。”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周家婶子长年生病,保不准早就给她找好婆家了。”
“唉,这就是命啊……”
背后的窃窃私语声,一字不落的传入她的耳中……
02
周盈盈未及到家门前,远远的看到一干身着衙门官服的人从自家门口走出,父亲周奎正愁容满面的立在门前,看起来一瞬间犹如老上了十岁。
为首一人嚷道:“周家算命的,你家闺女可是好福气啊,你可得早早准备好了,到日子了就给送到衙门里去,可别耍花样啊,这种美事,可不是年年都有的。”
周奎闷声不语,为首之人想要继续说什么,手上一名衙役拉了拉他,陪笑道:“大人,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去下一家呢。”
为首之人冷笑一声,带着一干人离去了。
周盈盈远远站在那株高大的樟树下看着父亲苍老而又憔悴的身影,父亲原是一名读书人,却屡试不中,又因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不得已,便弃了科举之路,因对看相命理深有研究,平时便在街上给人以写字看相谋生,家中虽然贫寒,一家人倒也和乐融融。
父亲原想在她十三岁的时候给她定下亲事,是她因家中母病无人照理,便以此为由,留到了十五岁,看着父亲悲伤的身影,周盈盈心中不由泛起一股心酸。
来到母亲床前,看着虚弱而又苍白的母亲,脸上毫无血色,只悲伤的看着她:“盈……儿,是,是娘害了你……”话不及多说,伴随着咳嗽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周盈盈看着二老,露出一抹笑脸:“爹,娘,你们不用担心,不是说,是给王爷选妃吗,女儿我说不定能当上王妃呢。”王妃,民间女子出众者不及凡已,怎么会如此轻巧,但看到女儿强压悲伤,反倒来安慰二人,周家二老,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悲伤:“盈儿……”
“爹,娘,我没事的……”周盈盈安抚二老道。
看女儿面临终身大事,虽前途未知,却还能如此淡定从容,周奎不由收敛了悲伤的情绪,女儿从小性子坚毅,稳重而又冷静,也许,进宫,并不一定是一条死路。
看着悲怆的父母,周盈盈口中说着安慰的话,心里涌上一股心酸,爹、娘,对不起……
03
“你为什么,还是不改变主意。”回到她那间小小的闺房,门一掩,一道身影伴随着说话声,从她腕间的手珠上出现。
那是一位大约二十出头的女子,她长发披肩,眉目清秀,身上着一件宽大的青衣袍子,穿着打扮,与周盈盈的素衣襦裙全然不同。
周盈盈下意识的回头听了下门外的动静,看她谨慎模样,这青衣女子白了她一眼,道:“放心,他们听不到。”
周盈盈轻叹了一声,转身坐于榻前,闷声道:“阿语,我是不是做错了。”
青衣女子阿语眉间一喜,随即皱眉,嗔道:“知道错了,现在改还来得及。”
“不!”周盈盈抬眼望她:“你知道的,我要去,我要去见他。”
阿语沉默,半晌道:“早知道,我就不该告诉你。”
阿语是一名拥有法力的女子,也就是凡人口中的神仙。她说,那一年,她于凡间游历,途经皇宫,见有光华显露,心知有异宝出世,便潜入皇宫,却在皇宫之中见一宫装女子正专心在喂蚕,而那一道道光华却是从女子身上发出的,这样的光华只有身具七彩琉璃骨的女子才能拥有。
阿语在修仙路上因根骨不佳甚为艰难,如能得此灵骨炼化,资质便能变幻,踏入天才一列,只是这女子周身有祥云环绕,应该是一位身具凤命母仪天下之人,她纵使是拥有法力,却也不能与之奈何,更不用说杀死对方强取奇骨。
拥有七彩琉璃骨的女子,性格坚毅,如果被外力所害,心怀怨气,琉璃骨必会所污,从而变成无用的枯骨。
无奈之下,为防其他修仙之人觑探,阿语化身为一串解语香珠,终日隐于她的腕上,掩去了她的灵骨气息,只待她百年寿终之后,能一举取得这琉璃骨。反正,于阿语而言,百年不过一瞬,她等得起。
奈何,造化弄人。
这名身具七彩琉璃骨的女子,正是大明朝崇祯皇帝的结发妻子,周皇后。
明朝,这个岌岌可危的皇朝,纵使当今皇帝励精图治,想力挽独澜,却终抵不过内忧外患,种种磨难,最终,周盈盈在明朝覆灭的大局之下,被崇祯皇帝逼迫为国殉葬,自缢而死。
死前她带着深深的不甘和种种遗憾,而那一瞬间琉璃骨,沾染了她的怨气,尽数化成枯骨。
措不及防的阿语,无奈之下,用尽全身法力施展回溯时光之法,将周盈盈的灵魂送回了她初生的那个年代,而阿语也因法力耗尽,寄身于解语香珠,陷入沉睡中。
当她在解语香珠中醒来的时候,是在周盈盈八岁的时候。
苏醒的阿语,为了防止周盈盈重蹈覆辙,便将周皇后的记忆告诉了重生后的周盈盈,本以为希望能因此改变周盈盈入宫后身亡的结局,让她不留遗憾,择一普通人终老,而消尽怨气。
可没有想到,周盈盈听完她前生的故事,却沉默了,而在知道阿语对她没有任何伤害后,她竟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记得那个时候,那个眼神清澈,眉眼稚嫩的小女孩,眼神坚定,做出了一个令她瞠目结舌的决定。
她细声细气地说:“阿语,这辈子,我也要进宫。”
阿语不懂,她自小出身于修仙小家族,凭着自己微末的灵根,一步步挣扎着,于她来说,追求实力,才是生存下去唯一的目标,为什么,盈盈知道了自己最后的结局,却还要执着的进宫呢,明明这一切,是可以改变的。
没有她周皇后,还会有田皇后,袁皇后,为什么,她偏偏要去选一条必死的路呢,活着,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她追问,周盈盈却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看着阿语低低说:“阿语,你不懂。”语气哀伤。
好吧,进宫就进宫吧,只要你不是心怀怨恨就好,别忘了,你的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七彩琉璃骨,我一定要得到,阿语恶狠狠的说完这句话,又隐入了解语香珠中。
04
循着前生的记忆,选秀中,一如当年,她又一次被懿安皇后亲选为信王朱由检的王妃。
信王朱由检,是当今皇上明熹宗朱由校的胞弟,未来的大明皇帝,也是她前世今生的夫婿。
盈盈没有告诉阿语,在她出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前世的记忆便已苏醒了。
她上一辈子的经历,她都知道。
喜气盈盈的洞房中,周身宫女嬷嬷云集,却悄无声息,周盈盈端坐喜床,头披华盖,二世嫁与他为妃,心中却仍是忐忑。
当盖头被他掀开的时候,借着隐隐的烛光,她又看到了他。
淡淡的眉眼中掩着藏不住的喜气,这样的他没有满心的忧愁烦闷,没有未老先衰的满头白发,只有少年的意气风发,伴随着成亲的喜悦。
周盈盈怔了怔,眼睛愣愣的盯着他,仿若那一世与他的决别,只发生在昨日。
看着她目不转晴的看着自己,神情痴痴的,脸上盛满了又悲又喜的柔情,信王朱由检不由有些惊讶,同时又有些欣喜,皇宫之中这般胆大的女子竟是少见,更难得,在她脸上他没有看到当新娘子的怯弱,而是一脸的深情,仿佛二人曾是至深相爱的恋人一般,瞬间,他的心中也是柔情万分。
遣散了周围的宫女,当洞房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的时候,看周盈盈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朱由检不由笑了:“王妃,本王脸上可是有所不妥?”
周盈盈收回了目光,轻轻道:“盈盈。”
“嗯?”朱由检不由一愣。
周盈盈一字一顿看着他,伸出双手,拉着他,认真的道:“妾既与王爷结为夫妻,从此之后,与王爷执手相扶,愿生死与共,那么称呼妾身闺名又有何妨。”
朱由检有些惊愕的看着她,似乎有些吃惊于她的胆大妄为,却败在她如玉般小脸的坚持之下,他心里一暖,手微微有些颤抖的反握着她的手,笑道:“好,盈盈。”
上一世他们夫妻虽然和睦,却是相敬如宾,心却并不贴近,这一世,她想再靠近他一点,也许,以后的路还是一样,也许我改变不了我们的结局,只是希望,此时的我们能把握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
信王府的人都说成亲后的王爷变了。
以前的王爷少年老成,眉间总带着深深的忧虑,而现在的王爷虽然偶有忧虑,眉眼间却带了几分笑意,宫女们经常会看到王爷与王妃一起出游品茶,王妃虽出身民间,却见识不凡,性情温和,更难得会为王爷下厨,缝制衣物,凡王爷之事,一针一线,事必躬亲,夫妻二人琴瑟和谐,哪怕与王妃同时进宫的田侧妃与袁侧妃,虽也得王爷宠爱,却都不能撼动王妃在王爷心中的地位。
难得的是,王妃虽得王爷敬爱,却不持宠而骄,对待宫女内侍俱是和气,便是对两位侧妃更是亲如姐妹。
忙着手中的针线,周盈盈眉眼俱是温和,阿语坐在她对面,无语的拔弄着她身侧的丝线。
“这就是你想要的日子?”整天围绕着那个男人转,在阿语看来,相当不可思议,女人不应该独立自主,应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吗,前一世的盈盈恬静淡然,这一世的盈盈更甚。
停下手中的针,盈盈笑道:“这样不好吗?”
无奈的看着她,阿语手指着周盈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说你整天为他下厨做饭也就罢了,衣服也自己做,茶也自己泡,铺床叠被,你这哪是王妃,分明是哪家丫头,这些是你当王妃该做的事吗!”
周盈盈笑咪咪的喝了口水,继续看着她指手划脚。
看她不为所动模样,阿语有些跳脚:“这也就算了,你看看,那两个小妾,都快要爬到你头上了,不来请安也就算了,哪有当妻子的把丈夫往外推的,今天让他去陪这个,明天让他去陪那个。我真不知道你是喜欢这个男人呢,还是讨厌这个男人!”
周盈盈还是笑咪咪的跟着她点头:“嗯嗯,继续。”
看她模样,阿语也败下阵来,叹气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周盈盈认真思考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上一世我与田袁二妃多有磨擦,虽然关系融洽,却也不算有甚怨仇。”
田妃秀英,她擅丹青,精音律,再加上容颜秀美,比起自己,更是出色,虽然她性子骄纵了些,可是周盈盈总会回想起上一世,她们一同走过的那十几年的岁月,其实田妃是幸运的,在国破家亡前病逝,不用去面对悲伤的一幕幕。
而袁妃月娥,她与她一样,国破之日,被逼自缢,她与她一样,也是可怜之人,只是她有了重生的机会,而她,或许早已随着漫长的岁月消逝了。
死过一次的她,再次见到她们,没有怨没有恨,那十几年的宫庭争宠相斗,到最后,又落得了什么结局,面对那样一个心力交瘁,一心为国为民的男人,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世,知道这一切的她,只想在有限的时候里,多陪陪他。
05
历史的车轮转动着,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1622年,明熹宗朱由校因病去世,因膝下无子,传位于信王朱由检,年号崇祯。
周盈盈再一次走入这座她上一世住了十几年的宫殿,坤宁宫。
一如往昔,她初登皇位的丈夫崇祯皇帝励精图治,胸中怀有大抱负,力求挽救这满目伤痍的国家,她看着他勤勤恳恳,事必躬亲。
“盈盈,盈盈,魏党终于被我铲尽了。”她含笑听着他意气风发拉着她告诉他怎么除去朝中最大宦臣魏忠贤一党,当初初入宫闱,魏党把持后宫,他一路走来,甚是艰难,看着他喋喋不休露出孩子般的兴奋笑颜。平素,他是不会与她言及朝政之事的,或许是兴奋,那一日的他喋喋不休诉说着自己的抱负,她含笑听着,心里却是一寸寸下沉。
除魏忠贤只是开始,朝庭中官员结党营私,纷争不断,这一切早已埋下了祸根,一切都会慢慢出现的,这个朝庭,早已千疮百孔,并不只是一个魏忠贤啊,她有心想劝,可是想起上一世,终归沉默。
阿语说:“盈盈,不要去逆天,你改变不了什么,我是修仙之人,我逆天而行,可终究能改的也只能是你的命,或许,连你的命也改不了,不然,你以为,我还能留在这个世上?”逆天而行,天道是不容许的。
“皇后娘娘,皇上今天召集朝臣议事,遣内侍来,不与娘娘一同用膳了。”宫女垂首低声的对正在桌前忙碌的周盈盈道。
周盈盈正在布置膳食的手一顿,眉眼间有着掩不住的失望,怔怔着望着面前的那一碗碗还冒着热气的菜肴。
这十几年来,他勤恳励政,只是这朝局犹如一盘乱棋,只见他头上白发愈增,愁容愈多,而她只眼看着,无力去改变他。
“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吧。”耳畔响起阿语的略有些嘲讽的声音,“这便是你想的生活?”
周盈盈没有说话,招过在一旁的侍从,取来一套小碗,将一碗碗菜肴麻利的装入食盒中,吩咐侍从去给皇帝送去。
“你倒是真有心。”
遣了两侧服侍的宫女,看阿语出现冷冷的瞅着自己,周盈盈温言道:“阿语,我没有生气怨恨,你不用着急。“
着急!阿语突然有些跳脚,指着她道:“我着什么急,本姑娘有大把的年纪等着你去死,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他去死,要是可以,我把你们送的远远的,不比呆在这个牢笼里要好。”
“他不愿意的。”周盈盈看着阿语十几年一如初见时的容颜,淡淡的道,抬头再看着她,宛尔一笑,“我也不愿意。”
阿语沉默下来,她的法力已经恢复了一半,平常的一些小法术还可以用,唯一恢复的最好的便是制造幻像。可是这些对于盈盈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朝庭内部纷乱不止,朝臣并不齐心,当初将魏党除掉后,其他的党派纷纷冒出头来,争权夺利。
阿语冷眼看着,这群所谓朝臣结党纷争,争权夺利,笑话,在她看来这个国家民不聊生,岌岌可危,且不说外有八骑虎视眈眈,就看这满朝文武,哪一个真心为国尽忠做事,更别说内有起义军纷纷作乱,而国库空虚,将骄兵惰,依她看就是一堆乱摊子,这样摇摇欲坠的国家,仅仅只有一位有热血的帝王努力是没有用的,何况,在她看来,这位崇祯皇帝,也不算得什么明君。
盈盈伸手握住阿语冰冷的手,感受到她的身影虽然慢慢凝实,但手指却是没有一丝温度,她知道,若不是阿语尽全力施展回溯大法,她是可以离开的,还是那个游历江湖的潇洒女子。
“阿语,你知道,快了的。”盈盈诚恳的看着她,进宫已经十四年了,眼角的细纹纹轻轻的爬上了她的眼角。
感受着盈盈手指的颤抖,阿语叹了口气,“要不是为了你这副骨头,我何至于……”有时候真想甩手就走,什么七彩琉璃骨,她不要了。上一世,她伴她十年,这一世她伴她二十五年,真当她是石头人吗,是块石头相伴这般久,总不可能真放手不管。
盈盈呵呵笑道:“怎么了,你不会反悔了吧。”
阿语看着她眨眨眼露出的俏皮笑容,仿若回到了她少女的时候,她帮她轻理发丝,淡淡道:“都已经是当母亲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啊。”言谈及那几个孩子,周盈盈眸子一下子黯淡下来。
阿语忍不住道:“放心,取了你的琉璃骨后,我会好好安顿他们的。”
周盈盈抬眼看着阿语,认真道:“阿语,谢谢你。”
不自然的别开眼睛,阿语轻哼一声,化为一道虚影重新投入到解语香珠中。
06
1643年乾清宫
夜风凉凉的,夹杂着深秋的寒意,已经是子时了。
浓浓的夜色中,乾清宫的灯光却是份外明亮,朱由检颤抖着手,死死的瞪着手中的这一份份奏则,脸上表情尽是绝望。
起义军李闯王在襄阳称新顺王,已攻占西安。
饥荒和瘟疫,外敌和内乱,桩桩灾难,在一夜间全摆在了这位大明皇帝的面前。
大明江山遍地饥民,饿殍千里,朝庭竟拿不出一两赈灾银两,瘟疫肆虐蔓延,起义军逼近京城,可这千里大明江山,竟无人可战无人可保天真要亡我大明。
这位在皇位上勤恳一辈子的皇帝竟心如死灰。
不,还有办法的!
他眼中透着疯狂,南京孝陵,封印着当年陪伴洪武大帝征战天下的怨灵,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真的来了。”在阿语的隐身术下,周盈盈喃喃的看着黑夜中提着一盏灯笼出现在孝陵中的崇祯皇帝。
阿语冷笑道:“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想起孝陵中的恶灵,周盈盈打了个寒颤。那些被封印于孝陵中的数百怨灵,一个个无不是助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打下江山功勋前辈,可是在后来一个个被洪武先祖杀害,灵魂镇于南京的孝陵中。
上一世,崇祯病极乱投医,动用了洪武王朝留下来的启灵之术,也这样子做了,可是结果却是这些恶灵完全丧失了理智,被释放出来后,不但未能助他驱赶乱臣贼子,反倒这些怨灵在京城肆虐,见人就杀,有多少百姓将士丧生于这些怨灵之下,可以说当初京城被起义军迅速攻破,很大一部份原因就是怨灵作崇。
她不能看着他再重覆当年的错误。
也许,残败的江山她无法去挽救,可是,由他亲手释放出的恶灵,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哪怕在弥留之际,还陷在无尽的懊悔当中。
“你,盈盈,怎么会在这!”空寂的孝陵里,冷风呼啸,那一座座陵墓孤零零的葬着历代的君主,朱由检吃惊的望着在夜空中显露身形的女子。
“皇上,启灵之术不能用。”周盈盈定定的看着他,她知道,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不会来这里。
“皇后,后宫之人不能干政,莫非你忘记了吗,念你初犯,回宫去吧。”朱由检沉了脸,朝臣的反对让他恼火不已,而他一直相濡以沫的皇后竟也来阻挡他。
周盈盈默默的拦在他面前:“皇上,这十几年来,你我夫妻十几载,妾身可曾阻止皇上做任何事,可是这启灵之术万万用不得,孝陵中的恶灵,并不是皇上所能撑控的,一旦放出那些恶灵,并不能挽救这大明河山,反倒让京城限入绝境,到时候生灵涂炭,请皇上三思。”
“呵呵,想不到朕的皇后竟然能掐会算了。”冷笑着,绕过她,朱由检从怀中掏出一枚龙形玉佩。周盈盈顾不得其他,伸手拉住她,凄然道:“不要。”
“你!”朱由检恼怒的拂袖想挣开她的手,奈何袖子被她死死拉住,他不由恼羞成怒,一用力,便将她拂倒。
看着摔倒在地的皇后,朱由检下意识伸出手去,而周盈盈摔倒在地,惊愕着看着他,夫妻十几载,他从不曾恶言相向,更遑论动手了。
“哎,你跟他讲什么道理。”阿语身形一闪,从手镯中出来,手一抬,一道光华逞现,隐入朱由检额间,将他定在当处。
“你……”吃惊的望着突然出现的阿语,朱由检目瞪口呆。
“阿语,你对他做了什么。”顾不得被摔伤,周盈盈扑到朱由检身边,急急的检查。
“他没事,只是一个定身的小法术而已。”阿语无语的看着周盈盈。
“盈盈,她是谁?”
周盈盈有些不知所措,阿语白了她一眼:“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盈盈是为了你好就是了。”
“恶灵之事是阿语告诉臣妾的。”周盈盈急急为阿语解释道。
朱由检沉默半晌,眸中突然闪现出一股希翼:“姑娘,朕不管你是神还是鬼,如果姑娘能助朕挽回这大明朝的劣势,想要什么,只要朕能办到的,必为姑娘寻来。”
“呵呵。我不是什么神鬼,我只是一缕幽魂罢了。”阿语盯着他,淡淡道,:“别想动用你什么祖宗的启灵之术,那个东西带来的不会是好事,如果你不想后悔,就不要去动,而我,没有这么大的神通,你还是回去吧。”朱由检还想再说什么,阿语手指一点,朱由检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中。
阿语叹了口气:“盈盈,他可能不会死心,这是他最后执念了。”看到朱由检看她犹如看到救世菩萨的眼光,她一阵头皮发麻,这样子的人,会放弃吗。
周盈盈苦笑:“走吧。”二人也缓缓的消失在了孝陵中。
07
当李闯王的大军叩响皇城大门时,周盈盈身着华服,静坐于坤宁宫中。
阿语皱着眉看着她,轻叹道:“盈盈,朱由检还是去动用了启灵之术。”
周盈盈脸上露出震惊的神仙,慢慢的,神色悲伤,如果,他是一个肯听人劝谏的皇帝,那么,或许大明朝走向毁灭的足迹会晚上那么些年。
深深宫院,隔去了皇城与京城的喧嚣,京城守卫军节节败退,宫内弥漫着一股死一样的阴影。
太监宫女们或争相奔走,陷入一片惶恐中。
“阿语。”周盈盈低低的道:“我的孩子,拜托你了。”
阿语沉默着,半晌,“盈盈,我可以带你走的。”她的法力已经恢复大半,肉身也已经凝实。
轻轻的摇摇头:“已经够了,能陪着他两辈子,我已满足了。”
坤宁宫的大门被大力撞开,一阵阵惊呼的惨叫声传来,周盈盈抬首看着阿语,阿语神情复杂的盯着她:“盈盈……我可以不要七彩琉璃骨的,只要你,活着。”
眼泪顺着眼颊流下,周盈盈笑颜如花:“阿语,原来,你也是有心的。”
金黄色的龙袍,上面沾满班班血迹,满头乌发尽数银白,在灯火中,盈盈看着他一步一步持剑逼进,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他,却舍不得闭眼,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刚过而立的他,这满头的白发,尽是沧桑,这一世与上一世那般相像,为什么,要经历两世的痛苦呢。
朱由检的剑直指着周盈盈,满殿的宫女四处奔亡,哀哀的哭泣声响彻整座宫殿。
“盈盈,你是皇后。”
“嗯。”周盈盈,笑着。
“大明完了,你,是大明的皇后。”艰难的吐出这句话,朱由检颤抖着拿剑指向她的胸口若。看着她始终淡然的神情,朱由检一咬牙,手颓然放下,“让她带你走。”踉跄着,他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关上了坤宁宫的大门。
“阿语……”
“嗯?”
“你带我去找他吧。”
随着一声叹息声,坤宁宫里的二人缓缓消失了。
煤山。
遥望皇宫之中到处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声,那隐隐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朕不是一个好皇帝,朱由检涕泪交加,无助的哭泣着,一双手轻轻的抱着他,朱由检抬头,惊愕的看着周盈盈。
她温言笑道:“我们夫妻十八年,上一世,妾与皇上同生共死,这一世,妾身又岂能苟且偷生呢。”
抓着周盈盈的手,朱由检癫狂道:“大明朝毁于我手,朕如何去见那列祖列宗,如何去见。”夜风凄厉的撕扯着他满头的白发。
周盈盈颤抖着轻抚上他的脸颊,这个男人,她的丈夫,也许,他并不是一个伟大的君王,也许,他并不是一个万能的英雄,但我,不惜重活一世,只为能与他携手赴死,同入黄泉。
阿语,你不知道,那一世当我自缢而死之时,黄泉路上,我看到了他悲伤而又孤独背影,我拼命的追赶,可身上的琉璃骨光华隐现,始终靠近不了他,只眼睁睁地看着他,渐行渐远。
其实,重活这一世,我只是想心甘情愿的陪着他,无论生还是死。
火光中,回头看向空中的阿语,周盈盈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身上隐有光华闪动,那七彩琉璃骨化作一团七彩玉隐入阿语的手心。
周盈盈与崇祯的身形绰绰慢慢隐去,最终只剩下两副枯骨。
世人都知崇祯与周后俱自缢而亡,可又谁知,那一切,都只是我所给的幻像罢了。阿语手指幻化间,一座小小坟墓遥对大明宫,盈盈,或许这也是你的夙愿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