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迎这次是第一次过年假期这么短暂,正处于大四实习阶段,看着同事们一个个不知什么时候请好了假早早回家,她只能焦头烂额又一头雾水地守好了最后一班岗。
索性家离得不远,腊月三十中午坐上车,下午就到了家乡的火车站。父亲来接到她,才告诉她不回家了,直接到奶奶家去过年,要多几天陪陪老人,正好换洗的衣服也都带过去了。父亲总是刻意地跟她强调孝的重要,可奶奶从小就不喜欢他这个女孩子,别说亲情的温暖,她在那里尴尬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父亲倒是像没看见一样。雪迎本以为这个短假期可以让她少面对点这种尴尬,而这一安排让她忍不住抱怨:“我回来就呆这么几天,还得和朋友聚会呢……”父亲却提高了嗓音:“你们那帮朋友聚了有什么用!能帮上你什么吗!能给你找到好工作吗!”。雪迎委屈,却又不敢做声,大过年的,也呆不了几天,算了算了。
亲戚的问候,是雪迎记忆里最可怕的年味,常常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因为学习成绩不够优异,以往成绩一直是过年被问候并强调的话题,再举一堆xxx以及自家孩子的例子,使劲地让她抬不起头来。近两年可算摆脱了成绩,实习工作又拿不到一分工资,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小雪,找男朋友了没有啊?”雪迎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的不是已经谈了两年但未曾对家里提过的男朋友,而是摆在眼前两难的权衡,如果说没有,就会被教育到了该找对象结婚的年纪,少不了要介绍个谁谁谁,顺便提一下谁谁谁家孩子找了个好对象……如果说有,就免不了被拷问男方家里的情况,能在哪里买房子之类,顺便提一下谁谁谁家孩子嫁得好哟……还是说没有。果然,三婶一听,立刻就提起了亲戚朋友家孩子如何如何,琢磨找个机会见个面。雪迎头疼,只能好声应和着,又小心推脱自己假期时间短,怕是来不及见面,以后有机会再说。谁知三婶立刻问来了对方的联系方式,硬着头皮加了个微信号,再尴尬地拜了个年。
打断尴尬的拜年活动的,是大姑家儿子飞机落地的汇报电话。大姑立刻乐得合不拢嘴,不断得夸起自己的儿子来,现在在南方大城市里工作,从小职员升到产品策划,从小就机灵,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能力可强着呢……雪迎面对这种拥有谜一般自信的亲戚,只能配合应承着是啊对啊真好,其实自己说什么并不影响对面的滔滔不绝,只觉得越听越困了。可怕的是话锋突然指向雪迎,“你这刚工作,肯定得迷茫,在外面谁能帮你啊,明天你哥过来你可得好好问问!”想到从小也没说过几句话的扑克脸表哥,雪迎一个激灵,赶紧笑着摆了摆手:“我们两个职业性质完全不相同啊,还是算了吧。”
许久不做声的父亲倒是第一个不满:“多跟你表哥学学!女孩子家多去大城市闯闯涨涨见识!毕业了都没找个出省的工作,一辈子就想做个井底之蛙?!”窝在小县城大半辈子的父亲从小就教育雪迎要好好学习到大城市去打拼,说是为了雪迎的未来着想,倒不如说是将自己实现不了的期冀,全压在了雪迎身上。“去什么地方更适合就业,也要根据我这个专业的形式来看啊,我现在……”雪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提高了音量打断:“别跟我说你专业这一套!我不懂你的那套东西!我就知道你这样成不了大器!”雪迎委屈得想哭,母亲拉了拉父亲的衣服,劝父亲别说了,却被父亲一把打开手,“都是你惯的!”又是一个没忍住落泪的年夜啊,雪迎想。
郝志到家乡这天也是腊月三十,公司前一段时间加班厉害,临近年关也没什么要紧的工作,其实早就放假了,但他还是在地铁越来越空的城市,一个人享受了几天无聊的假期生活,才深呼吸一口,搭乘上回家的飞机。其实做什么都好,除了回家,但是已经两年没回家了,今年实在没什么理由。
年三十这天回的是奶奶家,从某种意义上说,应该是父亲家,像是被调查一样地回复亲戚们的问题,面无表情地拒接亲戚们介绍的相亲对象,也照常没与父亲后找的那个女人打招呼。倒不是他心存什么芥蒂,是觉得没什么必要罢了。至于近况,一向严肃的父亲,问一句他答一句,不多说一个字,父亲又气,又没办法。
初一时候去姥姥家,也就是母亲这边,母亲倒是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漠的脸,拉着他问个没完,跟亲戚不断夸耀,尴尬得更不想吱声,只能低下头刷刷新闻,玩玩跳一跳。母亲看没话说,喊来了表妹,“雪迎你快过来,你工作那个事,有什么想让你哥指点指点的来着?小志你可得给小雪好好说说,昨天谈到这事,小雪说这刚入社会什么都不懂,也没个问的人,眼泪都掉下来了哟,我看着都可怜……快跟你哥说说你的困惑来”。
雪迎心里一阵拧巴,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还被添了油加了醋,感觉尬得不行,可又不好意思不配合。只能硬着头皮问:“哥……我……现在这个专业适合在大城市找工作吗?”。郝志随口一说:“去大城市机会多点,但竞争力也大,你这个专业小城市也不难找,稳定点也不错”。
说了和没说一样。雪迎心里想。
“是不是你哥这一说,心里清楚多了!”面对这样又迷一样的自信的亲戚,雪迎除了笑笑,实在是说不出来话了。
郝志依旧不耐烦地刷着手机,不得不回答的问题,才不耐烦地搭上几句。母亲又开始说起在哪定居,啥时候买房,好跟过去住了,甚至谈起托人打听了他那个城市的哪个地方的房价。
“你也不懂,就不要管了”。郝志忍不住开始烦躁,买房?娶妻?定居?哪有这么容易。
“我是你妈我哪能不管你?30岁都出头的人了,你看看你,一年还比一年胖,还咋找对象啊?妈啥时候能抱孙子啊?”母亲说着,眼看要抬起手来抹眼泪了。
“妈,我有个同学聚会,我先走了。”郝志突然站起来,开始穿衣服。
“过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咋也在家吃顿饭啊”母亲也着急站起来。
“我今晚不回来住了,明天回来吃。”
“行,我也管不了你,我也管不了你……”母亲嘟囔着又是要哭的架势。
郝志赶紧穿上鞋关上了门。
走在冷风里,点了根烟,找了个尚且营业的小宾馆,开了间房。
过年真是漫长。
过年的这段日子,还好父亲在家不常在家,雪迎还能自在点,临走之前,雪迎向母亲要生活费,虽说实习工作了,却比上学时候花费得还要多了。母亲叹了口气,“一会儿管你爸要吧,他去借钱了,今年咱家租金没收回来,过年花销又不小,他还死要面子活受罪!一个远房亲戚跟他念叨家这边大米好吃,他竟然还真给人家邮,快递比米都贵!别人拿他当傻子耍,我说他一句他就跟我嚷嚷!要不是为了你,妈早不想跟他过了!”又是这套说辞,雪迎心里酸得难受,却一句话都不能说,只希望自己能快点经济独立吧,就能少依赖点这个家了。
父亲送雪迎到车站路上,一句话也没说,生活费更没提,雪迎只能努力找话题:“我表哥……这次回来呆到什么时候走啊?”
“昨天听你姑说,都已经到家了!”
“啊……呆得很短啊。”
“但他给你姑可拿了大红包的回来呢!你啥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雪迎又说不出话来了,只希望自己能早些赚钱吧。
下车前,父亲从兜里拿出一沓子现金,点了一半出来拿给雪迎,“实习开销大,给你多带了些,在外面该花就得花,有机会能去外面闯闯就抓住机会,别像你爸……想着多给家里打电话!你妈成天念叨你,磨叽得我都心烦!”
雪迎进站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还能看见父亲站在原地的身影,鼻子有点酸,有些话说不出口,有些事说不清楚。父亲的脾气一直不好,前两天帮忙研究表哥给姑姑买的按摩仪,站起来眼前发黑没站稳,休息了好一阵才好,劝去医院检查也不听,发工资得赶紧买个家用的血压测量仪才行,不然总是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