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尹江南

（1）

  冬子在深城见到矮个板寸头的刘帮，已是夏日的八月。南国的都城房子很高，人很多，人来人往的深城火车站广场，矮子，金芳，顺子正在人群中向他招手。冬子见到顺子仿佛眼睛一亮，很久没见顺子，顺子不但漂亮了许多，而且还留了长发。

    很多年不见矮子，矮子越发的显得干练，金芳还是那么的丰满妖娆。矮子与顺子在深城的生活并没有矮子电话里说的那么美好，深城国贸大酒店的拐子是矮子的朋友，矮子刚来的时候也是奔着拐子来的，但拐子终究是个靠帮人收债起家的老板，加上在国贸酒店的股份又少，几个大股东三番五次的排挤，后来终于把拐子的股份按现金折算给了他，并把拐子踢出了蕫事局，有了现金的拐子四处投资，也四处失败。多次的生意失败后，拐子越来越觉得做生意没多大意思，于是给了一批钱遣散了公司的员工。就这样把公司给关门了。拐子公司关门了，矮子与金芳都失业了。

    （2）

  深城的马路笔直而宽广，深城的地铁站象一个地下龙宫，矮子与金芳熟练的在划着黄线的地铁口排队，冬子与顺子跟在后面，冬子很想问问顺子的一些情况，也想牵牵顺子的小手，自从昌城火车站送顺子到深城后，顺子就好象对冬子很冷淡。子弹头一般的列车瞬间停下，电动车门一开，放下蚂蚁似的人群，又挤上了许多蚂蚁似的人群。金芳与矮子找到了两个空位，矮子给冬子坐，冬子给顺子坐，于是冬子与矮子双手悬吊在车顶的吊环上，小心的守护着脚下的行李，列车到站的播报隔两分钟一次，那播报声尖锐刺耳不停的打断着人的思绪，冬子茫然的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灯箱广告，心中竟感觉到自己的未来不知不觉之中正在慢慢陷落。

  失业后矮子与金芳在深城的沙岗村开了一家名叫“金帮快餐”的快餐店，店里的厨子王磊给他们炒了几个菜。吃饭时已是晚上八点，快餐店里已经没有客人，服务员刘四季正低头忙着收拾顾客留下的残局。

  王磊的手艺不错，这是肚饿的冬子肠胃给出的感觉。晚上冬子与王磊住在快餐店楼上的隔间，隔间很小，只有一张床。顺子是住在公司宿舍的，矮子与金芳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矮子让冬子跟他到出租屋住，冬子怕不方便，又觉得胖头胖脸的王磊跟自己很投机，于是说自己还是跟王磊住店里好了。

（3）

  象许许多多的打工仔一样，冬子每天四处面试，终于有一家灯饰公司录用了他，冬子的电子商务专业好像对找工作没什么用，反到是平时在校外培训的电脑绘图软件起到了作用。那家灯饰公司的研发部急需一名绘图员，于是冬子有了一份绘图员的工作。

  这几天冬子很少见到矮子，也很少见到顺子，快餐店里只有金芳与刘四季在不停的忙碌，好在店小，吃饭的人并不多。金芳忙着打饭打菜，刘四季则麻利的收拾碗筷，负责炒菜的王磊时不时的端出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炒菜。“金帮快餐店”象深城里的一滴血，卑微的提供着城市所需的养料。

  这段时间矮子总是跟着一伙人在一起，好像密谋什么事，冬子看他神神秘秘的，也就不好多问。不过总能见到一些脸色苍白，骨廋如柴的人从矮子手上用钱偷偷的买走一小纸包东西，那些骨廋如柴的人拿了矮子手上的小纸包一般都是匆匆忙忙的走了。

  有一天冬子下班到“金帮快餐店”住宿，那时候大概是下午七点，店门口围着许多人。有一辆警车停在快餐店的门口，那警车顶上的灯还在不停的闪光，警车的鸣笛刺耳也刺眼。矮子被抓了，因为贩毒，双手戴上镣铐的矮子一步一回头的走向警车，两边护着两个持枪的警察，警察把矮子关入了警车。警车带着矮子向监狱的方向缓缓驶去，金芳披头散发，紧跟着警车放声痛哭，透过警车的窗玻璃，矮子的眼神茫然而又点呆滞。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冬子瞬间也变的呆滞。警车已经不见了，金芳还在痛哭，冬子想到要打个电话给顺子，不一会儿，顺子来了，但顺子没哭，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冷静的对坐在快餐店里痛哭的金芳说：“嫂子！哥哥做那事的时候就应该劝助他，现在哭又能起什么作用？”金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我劝过他多少次，他那里会听！”

    痛苦慢慢的渗透进金芳与顺子的生活，甚至连冬子也感觉到了痛苦。冬子时常想起矮子对他的好，想起他与矮子在钢城相识那个被人追杀的晚上，也想起在钢城火车站送别时矮子送给他上学的学费并一再叮嘱：“兄弟！这点钱给你上大学交学费，我渴望读书，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去学校读书了，希望你努力考一个好学校，就算是代我去读书吧！”矮子的一番话时不时的还在冬子耳朵回荡，本想着矮子来深城能有所发展，那知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4）

  深城监狱关着矮子，冬子与顺子，金芳一起到深圳监狱看望矮子。身穿囚服，头发剃光的矮子神情淡然，因为只是贩卖摇头丸，并且量不大，而且也没干多长时间，矮子只被判刑二年。矮子说在里面挺好的，让他们放心。

  深城仿佛一个深渊，身处其中的人都感到迷茫，人们每天行色匆匆，仿佛为了生活，一切都可以抛弃。

  因为上班不方便，冬子从“金帮快餐店”搬到公司宿舍住，厨子王磊与刘四季仿佛对冬子有点不舍，金芳还沉浸在矮子坐牢的痛苦之中。

  一条深城大道贯穿着整个深城，八十年代初期，深城还是一个靠打渔为生的小渔村，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首先从这沿海的小渔村刮起，南下打工的人群坐着绿皮列车，不断的拥向这座城市。他们用自己的青春与热血，不停的铸造着深城的辉煌，有的人在这纸醉金迷的城市感到迷茫，以至沉沦。矮子就是这样沦陷的。那一批一批拥着深城的人群，就是这座不夜城的新鮮血液，这里的加工厂整夜灯火辉煌，流水线上的小伙子，小姑娘在线上三班倒。这里有中国最高的楼，这里也有中国最牛逼的企业，这里也吸引着一些顶尖的人材。

  矮子与金芳是一对创业者，这座城市欢迎创业者，但创业者在市场的大海里能真正出头的也就那么几个。拐子失败了，矮子沦陷了，只有金芳带着王磊与刘四季还在经营着“金帮快餐店。”

  冬子与顺子属于打工者，因为他俩都有学历文凭，所以他俩能在深城的大企业里找一个办公室的工作，这份工作没有流水线那么辛苦，但加班加点的工作那也是少不了的。

（5）

  最近顺子很少与冬子联系，一来因为两个人所在的公司相隔比较远，二来因为哥哥坐牢了，顺子的心情受了影响。冬子觉得顺子没有在昌城大学时的感觉了，也许是环境变了，人也会跟着变吧！冬子想从顺子身上找回昌城大学一起读书时的感觉，那时候每天晚上他与顺子静静的坐在昌城大学的图书馆看书，头靠着头，肩并着肩，有时也会嘴对着嘴。

  其实顺子又何常不想找回与冬子在昌城大学读书时的感觉，对一个女孩来说还有什么比爱情所给的幸福更重要呢？但刚进入深城的顺子因为两次找工作受骗。后来好不容易进了一家大公司，那大公司的小领导吴仇对顺子很好，也对顺子很照顾，一来二去顺子对年轻的吴仇就产生了依赖心理。其实矮子卖摇头丸的事顺子是知道的，但知道又怎么样呢？没有文化的矮子又能做什么呢？难道去公司做流水线？他与金芳开的那家快餐店只够他们的生活开销，在钢城的母亲与继父还指望他寄钱回家给家中的妹妹读书呢！难道还象以前在钢城一样去收保护费，但在深城人生地不熟，收保护费是要心恨手辣，到深城前矮子就答应金芳不干这个亡命的买卖。其实现在人家还经常收他们小店的保护费呢？现实生活的压力渐渐的把顺子推向了吴仇的怀抱。顺子知道吴仇能照顾她，而冬子却总要自己去照顾。于是顺子那把爱情的天秤就这样倾向了吴仇那边。

  不过这一切顺子都没有对冬子说，一来冬子刚来深城，二来顺子也怕冬子受不了。但顺子的这一切变化冬子还是能感觉出来，只是冬子没有问为什么，你说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能有权利问别人为什么吗？所以冬子每天努力的工作，努力的绘图，努力的加班。

（6）

  海风吹拂着深城，一股海的苦腥味在深城的各个角落不停弥漫。信息网络的快速发展引导着这个城市新的方向，实体店的小老板纷纷倒闭，网上购物的低销售成本倒逼实体店也要进入网上营销。就连金芳开的那家快餐店，为了生存下去，也不得不推行网上订餐，金芳还在死守着快餐店，也守着矮子出狱，厨子王磊和服务员刘四季好上了，在这快餐店的迎来送往之中，使王磊与刘四季有了挤眉弄眼暗送秋波的机会，有了爱情的快餐店仿佛有了一线生机，勤快的王磊炒好菜后还帮忙用电动车往深城的各个角落送外卖，那些外卖都是靠电话与网上订的，随着外卖单的渐渐增多，快餐店老板金芳又请了一个专门送外卖的小伙子，赚了钱的金芳给王磊与刘四季都涨了工资，并且送了一个很大的结婚红包给他俩。新请的外卖小伙不怎么勤快，并且还经常收还了钱，金芳把那小伙子辞了，于是快餐店又恢复了王磊送餐的时光。

  冬子还是在灯饰公司的研发部工作，经过半年的努力，冬子已经由绘图员转为助理工程师，部门老大李小科正忙着帮他申请机械工程师的职位。深城需要大批懂电脑软件设计的蓝领工程师，冬子知道所谓的工程师也就是一个电脑绘图员，工作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工资加了二百块钱。

  每月十号，那是冬子最快乐的一天。因为那是公司发工资的日子。十号那天下班后，冬子会拿着工资卡，到公司门前的建设银行取款机上查一下工资的数目，因为公司除了基本工资外，还有一些项目奖，项目做的多的那个月项目奖就多些。不过这些项目奖都是由部门老大李小科分配的。查好工资数目的冬子首先把一大部分钱寄回家给远在钢城的父母。只留一部分作为自己的生活费，不过公司包吃包住，所以冬子每月留给自己的钱也不多。

  （7）

  打工仔这个名字就是从深城开始传向全中国的。这些来自五湖四海，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仔，有文化的能找个办公室轻松些的活，没有文化的打工仔就只能靠自己的吃苦耐劳混生活。有些人在流水线上做几年也有升为班组长的，那是岁月与时间的考验与堆积。这些年轻的打工仔用自己的青春与热血创造了深城一次又一次的辉煌。但他们大多都住在公司的宿舍楼里，他们大多数中午与晚上都是吃快餐，那快餐很快，路边一辆手推车上放了一个煤气灶，煤气灶上的黑色铁锅哔哔啪啪的冒着地沟油的香味，马路边上摆着低矮的塑料凳与油漆剥落的矮桌。横七竖八的快餐盒三三两两的乱扔在矮桌上。炒菜的黑脸大叔带着他的麻脸老婆脸上殷勤的堆着笑，黑脸大叔的汗水混杂着口水向正在炒菜的铁锅里飞溅。麻脸老婆刚收拾完矮桌上的快餐盒，又忙着伸手找钱，时不时的还抓着菜往火星四溅的铁锅里放。

  打工仔是这个城市的血液，城市的高楼建了一排又一排，飞速上涨的房价，使打工仔对眼前一排排新建的高楼望而却步。是啊！这些打工仔都是二十多岁的年龄，都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高速上涨的房价阻止了他们在这个城市成家立业的梦想。远方农村的父母拿着孩子们的血汗钱在农村建了房，但结婚没几天。新婚的被子还没有捂暖，新娘与新郎就又挤着南下列车到了深城的流水线上忙碌的工作。

  （8）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五月，深城的凤凰山上开满了杜鹃花，那红艳的杜鹃在阳光的照耀下，艳气逼人。五一劳动节公司放假三天，冬子与顺子都想把这段感情有个了结，到凤凰山是顺子提出的，因为顺子知道深城有这么一座山，并且她与吴仇以前也来过。冬子只知道深城有海，却不知道深城还有这么美丽的山。

  山上的杜鹃美美的开着，手牵手的一对对男女急急忙忙的向山顶爬去，听说山顶有一座凤凰庙，传说那庙里曾来过一对凤凰，传说中那凤凰在山上被猎人所伤，上山打柴的打柴郎李世杰救了那只凤凰，后来那只凤凰化作美女嫁给了打柴郎李世杰。幸福的生活没多久，李世杰上山打柴被山上的老虎吃了，悲伤的凤凰上山寻找丈夫并打死老虎，取出老虎肚子里的丈夫，并抱着丈夫的尸骨悲伤泣血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就这样与她丈夫一同死在这山上，后来这山就取名字叫凤凰山，并且也吸引了很多前来朝拜的男女。

  顺子并不知道凤凰山的这个传说，冬子更加不知道。他俩茫然的跟着上山的人群，一路无话，冬子想与顺子聊一聊在昌城大学开学第一天顺子来接自己时的情景，随后又想起了第一次去找顺子时顺子正在洗衣台旁揉搓粉色内裤，想起与顺子一起在图书馆看书的每个温馨夜晚，想起曾经俩人手牵手发下长相厮守，海枯石烂的誓言。冬子不知道顺子在想什么，下山时冬子想扶顺子一把，顺子躲闪了一下，冬子很是尴尬。在这一刻冬子知道他俩回不到从前了，而顺子则早就知道他俩回不到昌城大学的美好时光。深城的打工生活让顺子现实了许多，在深城那些孤军奋战的日子里是吴仇给了她这个小女人关怀与温暖，顺子知道她与吴仇的爱也许没有与冬子那么深刻，但在现实的生活与爱情之中，顺子选择了现实的生活。

  一路无话的顺子与冬子连分手的话都没说，甚至冬子送顺子上车时，连再见面的话也没说，但是冬子与顺子内心都知道他俩的爱情是彻底的完了。

  孤独的冬子拖着疲惫的双腿，五月的深城人来人往，孤独的海风吹拂着冬子寂寞的心，冬子渴望爱情，冬子渴望生活，冬子更渴望有一个家。但冬子只是这个城市里的一滴血而已，这滴血的流向，只能靠这座城市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