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修鞋的老头，实在是太抠门了！妻子一进家门就跟我抱怨。

我那双高跟鞋跟不是松了嘛，拿去让他使胶粘一下，收了我十二块钱。

那也不多啊。我想宽慰她一下。

这都不是关键。主要是我身上只带了十块钱。跟他讲讲价吧，你猜人家怎么说，剩下那两块钱，你扫二维码吧。

我哈哈大笑，说你这算啥啊，我跟你说啊，那老头不是有个打气筒嘛，有一天我篮球气不足了，就去他那里打打气，完了人家还收三毛钱呢。我说现在谁还有零钱，他直接指了指门上的二维码。我这出来玩球，手机也没带啊。人家白了我一眼，行吧你先走吧，有空给我送过来啊。

听完我讲这事，妻也哈哈一笑。

这老头真有意思啊，修鞋配钥匙换拉链，啥活都能干，听说在小区干了二十多年了，听楼下张大妈说，老头十年前就自己买了楼。一个人过，没儿没女的，这么抠，攒那么钱干嘛呢？

修鞋的老头姓张，大家都叫他老张头。吐槽老张头，似乎是附近几幢楼邻居们共同的爱好。而槽点，多数都是因为他的抠，到了极致的抠。

老张头修鞋小店前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闲来没事，这里经常会聚集一些上了岁数的人。一起下下棋或者打个扑克，总之，也是个开心的所在。开心之余，时不时地会打趣老张头，这群老头就更加开心了。

比如那天，我就亲眼目睹了这么一件事。

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自个儿推着玩具车来找老张头，很有礼貌地叫了声爷爷，让老张头帮他的车子打打气。

老张头也很热情，放下手中的活，就过去给小男孩充气，玩具车嘛，三下两下的很快就好了。男孩又客气地道了谢，推着车子就要走。老张头一把拦住了他，说给五毛钱吧。

爷爷，我没有钱。小孩楞了一下，怯生生地说。

你呀先把车子放这儿，回家拿钱吧。

看到这一幕，一旁闲扯的几个老头有些坐不住了。

我说老张啊，人小孩那一声爷爷还不值五毛钱吗？

就是就是，你个老家伙想钱想魔怔了吧。

五毛钱，你也能看眼里了。

……

大家的取笑声中，老张头的脸涨得通红，脏兮兮的大手来回搓弄着，憨憨一笑。

算了吧算了吧，娃，你走吧，就当我学雷锋了。

老张头就是这么抠门。抠门的老张头，就像孔乙己那样给邻居们带来许多快乐，尽管这份快乐，过多的是揶揄亦或者是玩笑。也许和我们两口子一样，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老张头光棍一个，为什么抠门，对钱看得如此之重。

直到有一天，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那天因为单位的事，去了趟市郊的公墓采访，十分意外，在那里碰到了老张头。毕竟住同一个小区也有十年了，都脸熟，主动打了个招呼，彼此还客套地笑了笑。后来，公墓负责接待我的工作人员小王问，你们认识啊？

我点点头说一个小区的。

这老爷子，可是我们公墓的传奇。小王啧啧道。

这话怎么说？

老爷子修鞋的，这你知道吧。反正怎么说都不是有钱人吧？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他媳妇都走了二十多年了，前几年他在这儿买了块最好的墓地，把媳妇从老家搬了过来，说这样呢，能经常过来看看她。

哦。

他来选墓地的时候，就是我接待的。墓地这玩意，卖给谁不是卖，不过当年我见他手头也不富裕，就劝他，怎么都是个心意，劝他好好考虑考虑，可人家就不听，说买就买这里最贵的。

我又哦了一声。

后来他经常过来看媳妇，慢慢地就熟了，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还在农村老家，媳妇得了场病，按说病也不难治好，就是家里穷，没钱，借都没地方借的那种穷。耽误耽误人就没了。再后来，老张就逃出了村，来到这座城市，干了许多营生，后来学了些手艺开始修鞋配钥匙啥的，听说还买了楼……

平平淡淡的，小王后来的讲述，我好像并没有全部听进去。我在想，老张头的抠门，究竟是穷怕了，还是因为别的？

我确定，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去揶揄他的抠了。

我还确定，自己并不想把老张头的故事告诉他身边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