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截然不同的人生

  苏云叶翻开文件,望着上面歪歪扭扭、极不情愿的两个签名,嘴角微微噙了笑。

    只是那笑浮在表面,并未深入眼底。

    即便他们再不情愿,股权书拿在自己手里,他们也只能乖乖签字。

    耳畔,恍惚间又回响起继母凄厉的诅咒声。

    “苏云叶,你算计我和你弟弟,谋夺家产,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你父亲九泉之下也不会饶过你”

    谋夺家产

    不得好死

    究竟是谁在谋夺家产

    又是谁才最该不得好死

    想来该是她父亲,九泉之下,没脸见她的亲生母亲吧

    苏云叶脸上笑意隐去,眼底凝结成霜。

    她用了整整十一年时间,在被赶出家门,几乎流落街头的悲惨境况下,一步步挣扎过来,费劲心机,终于从那对恶毒母子手中夺回了外公的全部产业。

    那是在她亲生母亲去世后,被她父亲夺走,又在她父亲死后,被继母母子霸占的家产。

    这家产是她外公和母亲几十年的心血,原本该由她这个苏家继承人来承袭的。

    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而那对恶毒的母子,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吐尽胸中一口浊气,苏云叶从来没觉得如此轻松过。

    胸口隐隐传来疼痛感,她脸色一白,痛楚浮于眉间。

    多年来,为了能尽早夺回苏家产业,她殚精竭虑,拼得几乎连命都豁出去。

    如今,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跟在她身后的心腹小刘忧心忡忡。

    “苏总,您的身体”

    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刘眼睁睁看着苏云叶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苏总”

    伴随着尖锐的叫喊声,苏云叶陷入黑暗。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真是要不得好死了

    为了抢回自家产业,她的确用了些非常手段。

    可至于么

    老天爷,咱不带这么玩的

    仿佛深陷黑洞中,苏云叶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才感到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

    同时,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声落在她耳旁,有一个温热的东西猛地攥紧了她的胳膊。

    这火热的触感,令她自昏沉中乍然惊醒,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个面容丑陋的男人,正嘻嘻憨笑着望向她。

    那男人下死力握着她的胳膊,眼底通红一片,正欲往她身上扑过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胆敢打她的主意。

    苏云叶眸光一黯,想也没想,一脚就往男人下身踹过去。

    本来她还担心自己昏迷时间太长,身体不听使唤,没想到一脚过去,力气竟比以前还大,一下就把那男人踢得“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男人捂着裤裆翻滚在地,嘴里凄厉地哭嚎着。

    苏云叶皱紧了眉头,被他嚎的怒火交加。

    涌上她心底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自己着了继母的道,这人是继母派来的

    继而这念头被她飞快否决。

    不可能,她敢肯定在自己毫不留情的打压下,那女人再也没有翻身之力。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她身边出了内奸,还是其他仇家干的

    电光火石间,苏云叶脑中已快速闪过无数猜测,最后都一一被她否定。

    惨嚎声还在继续。

    苏云叶朝四下里望望,昏暗的光线下,她勉强看清离自己不远处有一个柴火垛,柴火垛旁立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烧火棍。

    想都没想,她随手操起烧火棍,一棍子击在了那丑陋男人的后脑勺。

    一棍下去,惨嚎声戛然而止,世界瞬间安静了。

    苏云叶这才长舒一口气,使足力气狠踢了昏过去的男人一脚,那男人跟扇肥猪肉般,被踢到了犄角旮旯里。

    此刻的苏云叶,已经从最初的迷蒙中,彻底清醒过来。

    也彻底看清了那男人的长相。

    一张黝黑的团扇大脸,满是横肉。一个连一个的麻子坑,遍布在整张脸上。

    呕

    想到自己差点被这种人非礼,苏云叶干呕了两下,差点没吐出来。

    竟有人敢找这么个男人来,要毁自己清白。

    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苏云叶双手捏紧烧火棍,狠狠地往两边一撅,咬牙切齿道“王八蛋,这么下作的手段都敢使被我查出是谁干的,一定有如此棍有如此”

    下面的话被她咽回了嗓子里。

    实在是棍子太结实了,任凭她怎么使劲儿,硬是没撅折。

    算了,好女不和棍子斗,留着说不定还能防身。

    四下里静谧无比,昏倒在墙角的男人随时都有清醒过来的可能,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出口逃出去。

    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把守。

    但既然对方将她绑架到这里,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绝不能大意的闯出去。

    想到此,苏云叶谨慎地观察起四周来,先了解清

    楚目前形势,再打算如何逃离。

    这会儿镇定下来,她才察觉到这间昏暗的小屋其实是间柴房,破旧不堪,胡乱用木板钉成的,四面都透着风。

    裹着寒意的风呼啦啦地吹进来,直把人吹个透心凉。

    苏云叶低头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个啥

    她上身穿着件碎花上衣,下身蓝布裤子,裤子上还打着补丁。

    不管是上衣,还是裤子,全都浆洗得泛了白。

    这么土的花色和搭配,这样寒酸的衣着,就算她最落魄的时候,都没穿过。

    还有,她明明记得自己昏迷前,身上是一套手工定制的紫色套装,怎么这会儿会变成这身土不拉几的衣服。

    头部突然袭来一阵剧痛,无数信息拼命地往她脑子里钻。

    连手里的烧火棍掉了都不知道,苏云叶抱着头,猛地向后仰倒在柴火垛上。

    不知过了多久,头痛欲裂的感觉才算过去。

    她却一动未动,直愣愣地盯着柴房顶,被脑子里的那些讯息给炸懵了。

    不是绑架,也不是仇家报复

    而是她已经死去,此刻成为了另一时空的另一个人。

    一个生活在1977年的北方小山村里,刚刚年满15岁的少女,苏云叶。

    一模一样的名字,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也不是全然不同,至少这个苏云叶也有个继母,有个继母生的幼弟,还有个同母的亲妹妹。

    亲妹妹

    苏云叶最庆幸的,就是她提前留了心眼,预先立下遗嘱,在她死后将名下所有财产都留给亲妹妹苏云雪,否则才刚煞费苦心夺回来的偌大家产,不知又要落入何人手中。

    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些年,她教会了云雪很多,就是预备着有这样一天。

    她相信云雪一定能撑起外公留下的家业。

    忽地,柴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声音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这里来了。

    苏云叶原本并未聚焦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

    “里面没动静了。”

    脚步声停下后,其中一人说。

    声音虽然被压低,但苏云叶还是听出那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而且很熟悉。

    在先前涌入的信息里搜索片刻,她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是自己眼下这具身体的大伯娘。

    “别着急,再等一会儿,稳妥了再去叫人来。”

    另一道女声,她也迅速认了出来。

    是原主的继母。

    苏云叶目光霎时冰冷。

    又是一个暗算继女的恶毒女人,只要是这种女人,都别想从她苏云叶手里讨得了好去。

    柴房外两人浑然不知柴房内发生的一切,还在兀自对话着。

    “她大伯娘,你说这办法真可行吗”

    继母周玉翠犹犹豫豫地说。

    “有啥不可行的待会儿只要把人叫来,把那小贱货和生产队长家的大柱堵在一起,一口咬定是小贱货勾引大柱的,保准没问题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她苏云叶浑身长满了嘴,也根本说不清。况且她脑子本来就不怎么灵光,大家更不可能信她的。”

    大伯娘赵春冬信誓旦旦道。

    周玉翠的声音里仍透着不确定“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怕,腿也有点软,我真是”

    “算了,算了,”赵春冬不耐烦道,“待会儿你就别出面了,我去把大家都叫过来,到时你混在人群里

    ,帮衬着应和就行。”

    “那没问题。”

    这回,周玉翠答应得很是爽快。

    语调一转,赵春冬话音里透着喜气“这下云叶那死妮子毁了清白,不嫁给大柱也成了破鞋,再没人要了,我看贺娟还敢不敢再拒绝生产队长家的提亲。真是给脸不要脸,人家拎着聘礼上门,她不肯,非要等女儿成了破鞋,才愿意嫁过去。”

    周玉翠道“等云叶和大柱的亲事定了,你家学军去县里工厂当工人的名额也就到手了。”

    一听这话,赵春冬禁不住乐了起来。

    “弟妹,你放心,这次只要学军去县里当上了工人,我保准忘不了你的好处。再说,这事真成了,你跟生产队长家也成了亲家,绝对好事一桩。”

    柴房外两人各怀心思,柴房内苏云叶越听胸中怒意越盛。

    对那两个女人,她既不认识,也不关心。

    可既然原主不知去了何处,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已然是她,那她就决不能让这两个女人得逞。

    “时候差不多,估计大柱已经成事,我现在就去把咱妈,还有队长两口子都喊来。你也去多叫些人过来

    ,人越多越好。”

    赵春冬发话了  “行,你先去。一会儿听到动静,我再带人过来。”

    周玉翠答应着。

    紧接着又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多时,声音消失,想来两人是走远了。

    从两人对话中,再加上原主的记忆,苏云叶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主的奶奶一家极度重男轻女,自打原主亲妈贺娟连续生了两个闺女,肚子里再没动静后,她们娘仨就成了苏家最不被待见的人。

    贺娟在娘家就受气,从小养成逆来顺受的性子,嫁到苏家又连生两个女儿,更是小心翼翼,受尽欺负也不敢回半句嘴。

    连带着两个女儿都受气遭白眼。

    原来的苏云叶人不机灵,但仗着身体好,干活是一把好手,同贺娟一起,被苏家当成了白干活不要钱的长工,可劲儿的使唤。

    苏云叶那不靠谱的爸苏大勇在外面干活时,和小寡妇周玉翠勾搭上,两人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周

    玉翠居然就怀上了。

    这下事情闹大,周玉翠哭哭啼啼找上苏家,苏云叶的奶奶原本不想认,但转念一想万一肚子里是个小子呢

    便又改了想法。

    在苏奶奶撺掇下,苏大勇借口贺娟生不出带把儿的,将娘仨个一起赶了出去,逼着贺娟离婚,转头将周玉翠迎进门。

    几个月后,周玉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下成了老苏家的功臣,就差被苏大勇供起来了。

    贺娟母女被赶出家门后,无处可去,好在苏大勇没把事做绝,将生产队东头苏家一个歪歪倒倒的破旧土坯房给了娘仨住。

    苏奶奶、大伯娘赵春冬以及苏大勇,仍习惯性地使唤贺娟和苏云叶干活,母女两个除了要下地赚工分糊口外,还得给苏家人当牛做马。

    贺娟的另一个女儿,苏云叶的小妹苏招弟要不是因为年龄太小,也躲不开苏家的魔掌。

    贺娟懦弱,逆来顺受惯了。苏云叶性子随了母亲,被欺负得再厉害,也一声都不敢吭。苏招弟又年幼,苏家没有一个人拿她们当回事。

    原本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可偏巧生产队长家的儿子大柱小时曾长过水痘,没能及时治疗,高烧烧傻了,脸上还留下密密麻麻的麻子坑。

    大柱这年整满二十五岁,是生产队长家的独苗,可是说不到媳妇,生产队长两口子急得直上火。

    最后是赵春冬给出的主意,想撮合大柱和侄女苏云叶,条件是让生产队长想法儿,把她儿子苏学军给弄进县里的工厂。

    去县里当工人的名额,生产队长手里还有几个,一听赵春冬的提议,当即应承下来。

    双方打好商量,赵春冬直接让生产队长两口子上门去提亲了。

    在赵春冬看来,就凭贺娟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懦弱样儿,指定不敢拒绝生产队长家的提亲。

    哪曾想,一贯唯唯诺诺的贺娟,竟然把这亲事一口回绝了。

生产队长两口子碰了一鼻子灰,连带把赵春冬也给恨上了。

    这下去县城当工人的指标没了不说,还得罪了生产队长,赵春冬怒不可遏找上了贺娟。

    为了不将自己好端端的闺女嫁给个傻子糟蹋,贺娟终于勇敢了一次,一改常态的反抗起来。

    赵春冬无法,最后还是周玉翠出的主意,让大柱和苏云叶生米煮成熟饭,到时不嫁也得嫁。

    于是两人便使计将原来的苏云叶打晕,和大柱一起关进了苏家的柴房里。

    真是狼心狗肺的一家人,可惜这等货色,和自己前世的'亲人'比起来,手段可差得太远,也太蠢了。

    苏云叶眼底闪过寒芒。

    她要是连这点事都搞不定,前世早就死上个几百回,也不用等到现在再来重生了。

    想都没想,苏云叶一骨碌爬起来,直奔柴房门口。

    机会就在这一刻,只要在赵春冬和周玉翠回来前,离开这里,就没人能往她身上泼脏水,逼着她嫁给满脸麻子的傻子。

    那张布满麻子的狰狞脸庞,简直让她多看一眼都三天吃不下饭,更遑论嫁给他。

    那就是逼着她再死一次。

    苏云叶下狠劲儿推了推柴房门。

    然而那门纹丝不动,没有丁点儿被推开的迹象。

    她心里一沉,顺着门缝仔细看了下,才看出木板门被人从外面用铁丝栓住了,根本打不开。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又是那两个女人

    苏云叶怒意升起,抬脚狠狠踹向木板门。

    奈何门没开,倒把脚踹得生疼。

    看不出这个破木板拼成的门钉得还挺结实。

    就在她大脑急速旋转,拼命寻找其他办法时,门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听声音赵春冬带来的人绝对不会少于十个。

    来不及了

    苏云叶定定神,转身拾起掉在地上的烧火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苏云叶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怕过谁

    “就在里面,把门打开看看,就知道我说得是不是实话了。”

    赵春冬的声音传来,同时门外铁丝被从门别里扯了下去。

    “你们看”

    透着兴奋的声音才刚响起,赵春冬便感到一道劲风迎着面门骤然而至。

    等她反应过来想回身时,已然来不及。

    一烧火棍挥过来,赵春冬一声没吭,便直挺挺倒下了。

    紧接着第二棍又向后面的人招呼过去。

    站在赵春冬后面的是生产队长媳妇,眼瞅着赵春冬被一棍子闷倒,她心里有了防备,这才堪堪躲过后面一棍。

    “死妮子,你要疯了不成”

    苏奶奶高声尖叫。

    赵春冬招呼人的时候,苏云叶的奶奶也跟着一起来了,原本想看这个最讨她嫌的孙女出丑,哪想到竟看到这样惊恐的一幕。

    苏云叶紧紧攥着烧火棍,一个箭步从柴房里冲了出来,如刀的视线朝面前的人一一扫过去。

    苏奶奶一个哆嗦,心道她大孙女啥时候眼神竟凌厉成这样

    平时都只是个唯唯诺诺的丫头,今天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被什么附了身

    苏云叶收敛了眼中的锋芒。原主本是一个木讷胆小的姑娘,突然间变化太大,会让这些人起疑心。

    她挥了挥手里的烧火棍,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有人把我和大柱锁在柴房里,大柱出不去,气火攻心晕过去了。我怕得不行,听见门外有响动,只好拿烧火棍防身,谁想到竟是大伯娘。”

    一听到自己宝贝儿子晕了过去,生产队长和他媳妇脸色瞬间就变了,两人一把推开苏云叶,踩着躺在地上的赵春冬就进了柴房。

    赵春冬才刚悠悠醒转,被这两人踩得直翻白眼,好悬再晕过去。

    稍顷,柴房里传来生产队长媳妇的嚎叫声。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嗓子,再加上被砸倒在地的赵春冬,意想不到的局势让大伙儿一时间全乱了套,再没人记起他们被赵春冬叫来是做什么的。

    苏云叶正想趁乱溜走,冷不防斜刺里闪过一个瘦削的身影。

    那身影猛地扑到她身前。

    “云叶,你没事吧”

    一个脸色土黄的女人焦急地看向她,干瘪细瘦的手掌在苏云叶身上摸索着,

    发现她身上确实没有伤,衣裳也完整,那女人神情才稍稍松缓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女人嘴一瘪,豆大的泪珠瞬间掉了下来。

    凭着记忆,苏云叶知道这是原主的亲妈贺娟。

    可知道是一回事,想生出亲近的感情是另一回事。

    她不是贺娟真正的女儿,眼前的女人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况且重生前,苏云叶的亲生母亲,在她还不到懂得体会母爱的年纪时,就早早过世。

    苏云叶是在四面楚歌的环境里长大的,不仅感受不到丝毫亲人的温情,还要时刻防备着继母的各种手段和谋害。

    她在夹缝中生存,活得无比小心谨慎。

    因而眼前贺娟揪心的关切,令经惯了风浪波折的苏云叶,竟霎时不知所措。

    贺娟越哭越厉害,苏云叶眉头揪成了一团,一把拽

    过她就走。

    “先走再说。”

    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反正那个妈字她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

    天知道她有多少年没有叫过这个字眼了。

    “谁准你们走的”

    一声高喝,炸响在她们身后。

    苏云叶没管那个,继续往前走。

    可贺娟已经被那一声震得软了腿,差点没吓瘫在地上。

    她一停住脚步,苏云叶也被拖累得慢了几分,一下子被后面的人呼啦啦围上来,再也走不成。

    事已至此,苏云叶一手握紧烧火棍,一手托住贺娟,不让她真的瘫在地上。

    什么大风大浪苏云叶没见过,她不愿惹事,可事情来了,她也不怕事。

    刚才从柴房出来,她已经在人群里扫了一圈,除了苏奶奶、赵春冬、周玉翠,以及生产队长两口子外,其他无非都是被周玉翠找来围观作证的附近邻居。

    正是农闲时节,这个年代的农村不要说电视机,就连收音机都没得一台,串门子拉家常就成了大家最惯

    常的娱乐活动之一,要是遇上点突发事件,那就更成了大新闻,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是以今天一听说有好戏看,尤其还是桃色新闻,没事就爱凑热闹的几家人全都跟着周玉翠过来了。

先前冲着母女俩高喝的,正是苏奶奶。

    在她身后,赵春冬被周玉翠和另外一个大嫂子扶坐起来,正摸着脑袋哼哼。

    苏奶奶气汹汹地走过来,走至苏云叶身前,二话不说抬手就往她脸上招呼过去,那架势是要狠狠甩给她一巴掌。

    苏云叶想都没想,飞快闪身躲过了这一下。

    前世她为了不被继母暗害,曾托人找到个厉害师傅,苦学了很久防身术,不想现在派上了用场。

    按照她的预判,对方是绝对打不到她的。

    而事实也确实照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只不过

    啪

    贺娟冷不防冲上来,挡在苏云叶身前,结结实实地替她挨了这一下。

    清脆的耳光声,乍然响起。

    嘈杂的人群霎时安静了。

    苏云叶愣住了。

    她呆呆地望向贺娟,只见贺娟的半边脸已登时通红,面皮上清楚地印上个红通通的五指印。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自己明明能躲过去的,这人怎么非多此一举,偏要替她挡这么一下

    可不知怎地,一种奇异的酸涩感猛然间自苏云叶体内涌起。

    估计是原主残留的情感仍存在于身体中。

    极度不适应这种感觉的苏云叶,抿紧了嘴唇。

    苏奶奶恶狠狠地瞪了贺娟一眼,贺娟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我们苏家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小荡妇来苏云叶,你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她抬手指向苏云叶。

    周围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看过来,那些视线中,大部分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看热闹。

    在这些人心里,苏云叶就是个憨傻无脑的蠢蛋,只会卖力气干活。没人真拿她当回事儿,就算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若是换了别家姑娘,或许还会有人帮着说句话,或是为着姑娘名节着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落在苏云叶身上,根本没有一个人肯出头,全都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笑话。

    再说,苏奶奶和她家大儿媳的泼辣劲儿,他们可是领教过的,谁会没事儿去她们跟前惹一身腥。

    苏云叶当然不可能真过去,她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甚至多一眼都没看苏奶奶。

    “你,你竟然连自己奶奶的话都敢不听赔钱货小畜生白养你十几年,粮食都喂了狗了”

    被最看不上眼的孙女给落了脸面,苏奶奶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起来。

    见苏云叶还是不吱声,她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气势更盛。

    “我们老苏家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孩,一个未出嫁的大闺女,竟然敢跟大小伙子钻柴房你不要脸,我们苏家还要脸那你把我家的脸都丢光了,以后谁家敢要你做媳妇”

    转头她又朝向贺娟“还不赶快去跪着求队长两口子,人家两个要是同意迎云叶进门,你就烧高香吧”

    见贺娟抿着嘴唇低着头,就是不肯答应,苏奶奶把一股火发泄在这个前儿媳身上,破口大骂,怎么难听怎么说。

    苏奶奶越说越来劲,到最后跳着脚的喊,又高又尖的嗓门,仿佛钢锯划拉在铁条上,刺得苏云叶耳膜都疼。

    刚刚重生,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熟悉,苏云叶本想低

    调行事,先适应一下新的身份,再做下一步打算。

    这之前她不想节外生枝,给自己招惹多余的麻烦。

    奈何她不找麻烦,麻烦自己找上门来。

    那,就怪不得她了。

    再说,不管她对贺娟有没有感情,至少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贺娟那么懦弱一个人,没有因为惧怕或者为了巴结生产队长两口子,就真的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光这一点就不知道比多少当妈的强了。

    苏云叶上前一步,挡在了贺娟身前。

    “这位老太太,你是我亲奶奶对吗”

    正骂得起劲的苏奶奶差点没被她一句话给噎死。

    “你个小畜生,我不是你奶奶,谁是连奶奶都不想认了,看我不让你爸打死你”

    在众位乡亲邻居面前,被亲孙女这样羞辱,一向要面子的苏奶奶,气得脸红脖子粗。

    “那好,既然你是我亲奶奶,那我想问一句,大柱什么情况这队里队外大家都清清楚楚,怎么没见别人家亲奶奶上杆子把孙女嫁过去,就见着你非逼着我嫁给大柱”

    一句话,苏奶奶顿时哑了。

    苏云叶性格随贺娟,人很木讷,平时只知道闷头干

    活,话都没两句,苏奶奶从来也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哪想到今天苏云叶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居然口齿伶俐,咄咄逼人起来。

    孙女突然变了样,苏奶奶猝不及防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边隐隐传来窃窃私语声。

    “这么好一个大姑娘,给了大柱确实糟蹋了。”

    “是呀,也不知道苏家老太太咋想的。”

    有人冷笑“还能咋想,还不是为了不成器的大孙子,卖孙女呗。”

    冷笑这人是苏家隔壁邻居张良梅,苏奶奶贪小便宜,多占了人家半米院子,两家为这事吵了好几回。因为张良梅生了三个闺女,没有儿子,苏奶奶次次骂人家绝户,最后一次把张良梅都给气得病倒了。

    苏奶奶听出张良梅的声音,想到被死对头瞧见自己这副模样,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不是个颜色了。

    “云叶,你奶奶是一片好心,你可千万别误会。”

    不知何时,周玉翠站在了苏奶奶身边。

    她长得柔柔弱弱,说话也是慢声细语的,和脾气火爆的苏奶奶形成鲜明对比。

    周玉翠一脸担忧道“今天的事,谁都不想看到。可你和大柱在柴房里毕竟孤男寡女的待了那么久,

    就算没发生啥,你这名声也毁了,以后再想往外嫁,那就太难了。要是队长两口子愿意接纳你,不嫌弃你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勾着大柱钻柴房,能让你进门,那你以后可就吃香的喝辣的,下半辈子有着落了,你奶奶也就能放心了。”

    见二儿媳周玉翠帮着自己说话,而且说得头头是道,苏奶奶立马将腰板挺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苏云叶根本没理苏奶奶,只冷眼看向周玉翠。

    原来苏家最厉害的角色在这里呢。

先前听见周玉翠与赵春冬在柴房外的对话,她就觉得这个周玉翠不简单。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做坏事,周玉翠却在关键时刻装弱势,只在背后出主意,该做的都让赵春冬出手,自己既得了好处,又不沾一身腥,算计得还真好。

    这会儿又明着将话说得好听,暗里却在使坏,故意说是她勾着大柱钻柴房,只字不提她是被人陷害的。

    可见这人有多歹毒。

    不过也是,能以寡妇的身份勾搭别人丈夫,还成功把原配赶下堂,这女人怎么可能是啥好东西。

    苏云叶勾勾嘴唇,笑了“刚才那么多乡亲邻里的都能作证,我一出柴房就说过的,我和大柱是被人打晕了,扔进柴房里的。我醒过来时,大柱都还没醒过来呢,我和他能有什么”

    她逼视着周玉翠,又道“再说了,你凭什么说是我勾着大柱钻柴房的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让你这么一说,本来是遭人陷害的,一下子就变成了作风不检点。这两者的差距可大了去了。”

    苏云叶环顾四周,高声道“各位大爷、婶子

    们,你们也看见了,分明是有人要害我,我这个后妈不仅不追究,还打算往我身上泼脏水,帮着我奶奶一起,逼我嫁给一个傻子”

    周玉翠脸色大变,嘴唇动了动好似要说什么,但苏云叶没给她机会。

    她瞪向苏奶奶和周玉翠“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哪怕我苏云叶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可能任凭你们拿捏既然我已经被你们赶了出来,以后和你们就没有一分钱关系,我的终身大事也用不着你们操心”

    向来逆来顺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苏云叶,今天突然爆发出来,竟敢当众宣布和苏家脱离关系,还把话说得这么硬气,所有人都惊呆了。

    之前苏大勇为了把周玉翠娶进门,硬是强逼着贺娟和自己离了婚,末了将娘仨赶到生产队东头破旧的土坯房里,队里的人私下里没少嘀咕,说苏大勇这事做得太绝,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奈何贺娟那么个软弱的性子,苏云叶性格也随了她娘,再加上苏招弟年纪小,队里这帮人也觉得娘仨烂泥扶不上墙,没人愿意去管这个闲事。

    现如今苏云叶突然硬气起来,就有村民心里暗暗替她叫了声好。

    被蛮横不讲理的苏家欺负到这个地步,光一味软弱有什么用,还是得自己强硬起来才是正经。

    苏奶奶和周玉翠全都变了脸色,周玉翠心里惊

    讶,但面上还能保持一丝冷静。

    苏奶奶就不行了,被孙女当众要求断绝关系,她一张老脸臊得没处搁,看苏云叶的眼光都冒着火苗,恨不得上前把这个孙女给撕碎才舒心。

    “呸你个小畜生,让你嫁给傻子那是抬举你,别给脸不要脸还想和我们老苏家断绝关系,你想得美我告诉你,你必须得嫁给大柱”

    苏云叶瞥了苏奶奶身后一眼,压低声音冷冷道“哪怕他是个傻子”

    看出她眼里嘲弄不屑的神情,苏奶奶再也忍不下去,脑子一热,就开始发飙。

    “对别说大柱是个傻子,就算他是个瘸子,是个残废,你都得嫁”

    “我呸你个老死太太,你说谁是傻子谁是残废”

    生产队长媳妇扶着自家宝贝儿子,刚走到苏奶奶身后,就听见刺耳的一句话。

    大柱小时候还是挺正常的,可后来因水痘而起的一场高烧,没能及时治疗,生生烧坏了脑子,她还偏偏就这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来都看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最厌恶的就是有人说大柱是傻子。

    全队的人都知道队长媳妇最忌讳“傻子”两个字,苏奶奶平时也挺注意的,可今天被苏云叶气得火气一上来,把什么都忘了。

    这会儿生产队长媳妇扑上来,揪着她的衣服不

    放手,苏奶奶脑子里的热度立刻降下来,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队长媳妇面前,管大柱叫傻子。

    场面一度失控,队长媳妇不依不饶地揪着苏奶奶衣领就打。

    “还敢喊大柱傻子我们大柱为啥会晕过去,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苏奶奶挨了好几下,立马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周玉翠见事不妙,也不帮婆婆上前拉架,而是趁着没人注意,慢慢向后退去,没多大会儿就没了踪迹。

    苏云叶没心思再多看她们一眼,趁着这个好机会,她拽着贺娟就往住的土胚房跑。

    虽然没走过,但回去的路线都在她脑子里。

    两人回到家时,苏招弟正乖乖的坐在家门口,等着她们。

    “妈姐”

    远远望见她们,苏招弟就高兴地跳了起来,朝她们喊着。

    苏招弟今年才九岁,上小学二年级。

    自从离婚后,苏大勇一分钱抚养费都没给过,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

    但即便如此,贺娟也没耽误了孩子们的学业,咬牙供两个孩子上学。

    奈何苏云叶的成绩始终提不上去,每次考试都在末尾,后来她主动提出不想再念了。

    开始贺娟还不肯答应,最后实在架不住苏云叶的缠磨,外加家里确实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她才终于同意苏云叶辍学。

    刚读完初中一年级的苏云叶,就此离开了学校,和母亲下田,彻底成为了一个劳动力。

    苏招弟和大姐苏云叶完全不一样,她脑子好使,学什么都一点就会,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贺娟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苏招弟身上,希望她能成为家里第一个文化人,走出这个穷山沟,是以家里再穷,她都咬着牙供苏招弟继续念书。

    “妈,姐,你们上哪儿去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好担心。”

    苏招弟跑过来,小脸皱巴巴的差点要哭了。

    小姑娘瘦的一张脸就巴掌大,头发泛着不正常的黄色,明显常年营养不良。

    她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的,一看就是用大人的旧衣服改的,极其不合身。她左肩上斜跨着一个破烂的黄布包,权当做书包,那包的两个边角都磨烂了,每一边都用废布头打了个补丁。

   


“没啥事,妈和你姐这不是回来了吗,别担心。饿了吧,妈这就做饭去。”

    贺娟说着,强撑着笑了笑,推门进屋了。

    苏云叶朝苏招弟看过去,刚巧小姑娘也在看着她,两人视线碰到一处,苏云叶有些不自然地偏过了头,打算跟着进屋去。

    冷不防她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

    “姐,这个给你。”

    苏招弟郑重其事地将紧攥着的手小心摊开,将一个硬邦邦、冰凉的东西塞进苏云叶的手里。

    苏云叶诧异地低下头,朝手里看过去,只见一小块半透明的东西正静悄悄躺在那里。

    “这个叫冰糖,今天在学校张元给我的。姐,你尝尝,可好吃了,特别甜。”

    苏招弟一双眼紧紧盯着冰糖块,挪都挪不开。

    看见她这副明显很宝贵这块糖,却仍然塞给自己吃的模样,苏云叶愣怔住了。

    刹那间,苏招弟的小小身影,与她真正的亲妹妹苏云雪重叠在一起。

    她和苏云雪被继母扫地出门的时候,苏云雪的年纪也是这样大。

    两人相依为命,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最艰难的那段

    日子。

    看来苏招弟和原主的感情很好呢。

    可惜这孩子还不知道,她姐姐已经不在了,身体里换进了另一个灵魂。

    苏云叶忽然感到心里有点发堵,她抬手将冰糖又递了回去。

    “姐不爱吃这个,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

    苏招弟盯着糖块,狠狠咽了一口口水,接着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死命地摇了摇头。

    “张元给了我两块呢,我吃了一块,这块是特意留给你的。姐,你快吃,我回屋写作业去了。”

    撂下这句话,苏招弟一转身,就跑进了屋。

    一时间屋外空落落的只剩下苏云叶一个人。

    她站在那里,愣愣地盯着手里小小的一块冰糖,又抬头看了看面前歪歪倒倒,外墙上糊了一块块黄泥的土坯房,心里五味杂陈,一时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苏云叶将冰糖送入口中。

    冰糖口感粗糙,明显是质量最低劣的那种。不过甜倒是真甜,就是甜的直齁嗓子。

    前世在燕市叱咤风云的苏总,这会儿站在破烂的土坯房前,嘴里含着块小冰糖,幽幽长叹了口气。

    有许多年她都没拿冰糖当成糖吃过了,这东西在她眼里,跟调味品没啥区别。

    可现在含在嘴里,却让她无意识地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1977年。

    她记得很清楚,这个时候全国人民都挣扎在温饱线上,不要说冰糖,就是大米白面想吃一口都难上加难。

    各家各户能吃上窝窝头就算不错了。

    短短一个来小时,她的人生却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端端一个上市集团公司的女总裁,竟重生在这样一个小山村,并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苦苦奋斗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她已能预见到自己未来的日子将会过得有多苦。

    苏云叶仰天长叹。

    等苏云叶进到屋里时,贺娟已经麻利地准备好了饭菜。

    看了一眼桌子,哪怕已经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她还是被惊到了。

    桌上的碗里放着几个焦黄的窝窝头,窝窝头里还掺着某种不明的绿色菜叶子。

    苏招弟正捧着一个窝窝头,狼吞虎咽地吃着。

    贺娟招呼她快来吃饭,等苏云叶坐下,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窝窝头,接着自己也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饥饿感自苏云叶身体里传来,所有脏器都在猛烈叫

    嚣着它们需要能量。

    苏云叶拿着那个黄绿交杂的窝头,明明肚子里饿得很,可她瞅了半天,愣是送不到嘴边。

    贺娟注意到她的动作,默默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与难过。

    “家里没有多少棒子面了,不够做一顿,我只得摘了些榆树钱,洗干净和在面里。让你们姐妹两个跟着妈一起受苦,妈实在是”

    说着说着,贺娟竟哽咽起来。

    见着母亲哭了,苏招弟也不吃饭了,放下手里的窝头,跟着嘴一咧,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下饭吃不成了。

    苏云叶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顿觉头疼不已。

    砰地一声,半掩的房门突然被人踢开了。

    一个壮实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男人黑黢黢的脸膛,裸露在外的小臂结实有力,一看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这男人正是苏云叶和苏招弟的父亲,贺娟的前夫,苏大勇。

    “把家里闹腾得鸡飞狗跳,你们居然还有闲心吃饭”

    一进屋,苏大勇二话不说,掀翻了桌子。

    苏大勇在苏家排行老二,和苏家老大苏大强两个,是苏家的主要劳动力。

    两个人都长得膀大腰圆,干活又快又好,不仅在大队,就是在整个公社都是出了名的。

    这时候农村都是由一个个公社组成,公社下面是大队,大队下面又分成一个个生产队。

    苏家所在的,就是前进公社一大队下面的双井村生产队。

    苏大强在生产队地里上工,每天能拿一等工分10分。

    苏大勇的工作就更好了,队里看他机灵有头脑,外加上苏爷爷活动了一下,最后他被队里送去学了木匠。

    这年头,木匠可是个人人艳羡的好工作。

    有门手艺,无论啥时候都饿不死。

    一开始他单给双井村生产队做木匠,后来活儿做得好,大队把他调了过去,负责整个大队的木匠活儿。

    寡妇周玉翠,就是他在别的生产队做活儿时,勾搭上的。

    自打周玉翠给他生了个儿子,在苏大勇眼里就成了大大的功臣,连带着周玉翠带过来的女儿张萍萍,都被苏大勇高看一眼,对她比对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好。

    苏大勇从隔壁生产队干完木工活儿回来,刚进家门就听见自己老妈在屋里嚎个不停,大嫂赵春冬也拄着头直哼哼。

    等从周玉翠口中问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脑子一热

    ,一股火直冲头顶,甩手就出了家门,直奔生产队东头贺娟娘仨住的土坯房而来。

    看见娘仨还有心思吃东西,想想自己那被生产队长媳妇挠得脸都破相了的老妈,苏大勇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苏大勇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指着苏云叶就骂。

    “说你今天是不是和大柱滚柴房了要不是玉翠告诉我,竟还不知道你能干出这种丑事,简直把你老子的脸,把我们苏家的脸,全给丢光了”

    “云,云叶没有,你别听人乱,乱说”

    贺娟抖着声音分辩。

    闹离婚那阵,因为贺娟不同意离婚,苏大勇天天对她拳打脚踢,打得死去活来。后来把贺娟打得实在受不了,这才不得不同意离婚。

    经过那次,贺娟也被苏大勇给打怕了,一看到他就条件反射地浑身打哆嗦,话都说不利索。

    苏大勇哪里肯听进去她的话。

    他头一转,看向苏云叶“现在立马跟我去队长家赔礼道歉,求着他们让你进门嫁给大柱,今天这事就算完,否则”

    苏大勇的目光陡然间凶恶起来“否则你们三个就给我滚出苏家的屋子,给我滚出双井村”

    苏云叶漠然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在她眼里就是个陌生人,无论说什么对她都造不成一点伤害。

    只是这男人渣得也太离谱了。

    周玉翠和赵春冬联手做得坏事,她不信苏大勇不知道。即便事先不知道,这会儿猜也该猜到了。

    可他竟还不分青红皂白,跑上门来问罪,非逼着亲生女儿去嫁给个傻子,就为了帮苏家拉拢生产队长,好让他大哥苏大强的儿子苏学军,能拿到一个去县里工厂当工人的指标。

    拿亲生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去换侄子的前途。

    苏云叶算是明白了,在苏大勇心里,只怕这个亲生女儿连根草都不如,是可以为了苏家利益,随便牺牲掉的。

    这样的爸,上辈子她也有一个,甚至比苏大勇还渣。

    苏云叶眼底有寒芒闪过。

    渣男都该死

    “苏大勇,你听好了,苏学军是你侄子,想给他要工人名额,可以,凭你自己本事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让自己亲闺女嫁给个傻子来换名额,你真不怕被队里人戳脊梁骨,骂你是卖女求荣的畜生吗”

    “你你看我不打死你”

    苏大勇简直被气疯了。

    在苏大勇心里,这个大女儿打小像贺娟,少言寡语,性格极其懦弱,从来都是干活多,说话少,欺负到头上了都不吭一声的主。

    就算是他和贺娟闹离婚闹得最厉害的那段时间,贺

    娟被他打得遍体鳞伤,苏云叶也只会偷偷抹眼泪,给贺娟擦药,却从来不敢在他面前为母亲说一句话。

    是以先前赵春冬想给苏学军谋个前程,来找他和周玉翠商量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个大女儿,捏圆捏扁,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叫苏云叶嫁给谁,难道她还敢不听

    未曾想,他不过出门去别的生产队做了几天活儿,再回来时家里就乱了套。

    一向唯唯诺诺,对他不敢说半个不字的苏云叶,竟然拒绝了亲事,还一改懦弱的模样,大逆不道,竟骂自己亲爹是畜生

    这口气苏大勇怎么咽的下去。

    他额头青筋凸起,眼角往旁边一扫,瞧见屋角立着把扫帚,立刻冲过去操起来,就往苏云叶身上砸去。

    “王八羔子连我都敢骂,谁给你的胆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见苏大勇发了疯的没头没脑地砸下来,贺娟瞬间慌了神,脸色煞白。

    同苏大勇多年夫妻生活,他什么脾性贺娟最清楚不过。

    那就是个浑人,打人下狠手往死里揍。

    生怕女儿吃了亏,贺娟忙上前挡在了苏云叶前面,替她挨了结结实实的几下子。

    此刻的苏大勇已经打红了眼,根本不管眼前是贺娟

    还是苏云叶,扬起扫帚就往下抽。

    贺娟抬起一只手护在身前,另一只手猛地推了苏云叶一把。

    “傻丫头,快跑,快跑呀”

    苏大勇使足了力气,扫帚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听着都渗人。

    几下挨下来贺娟疼得直抽气,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苏招弟吓得在一旁大哭。

    瞧见眼前一幕,苏云叶眼底蓦地赤红起来,她咬牙转身冲进厨房,几秒钟后手里举着一把菜刀就冲了出来。

    “我砍死你砍死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渣滓”

    菜刀朝着苏大勇就砍了过去。

    苏大勇是个浑人,却不是个傻子。

    菜刀的寒光在他眼前闪过,他瞬间懵逼,等刀快到面前了,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手用扫帚挡了过去。

    那扫帚倒也算结实,生生挡住了苏云叶这一下。

    一下不成,苏云叶扬起菜刀,再次狠狠砍过来,同时她望向苏大勇的眼睛红得仿佛能滴出血。

    “畜生渣男我杀了你”

    要说苏大勇耍横,那也是窝里横,他认准贺娟、苏云叶母女两个好欺负,所以才敢对她们无所顾忌。

    眼见苏云叶比他还要疯,直接拿了菜刀要杀人,苏

    大勇立时被吓得腿软。

    千钧一发之际,贺娟冷不防从后一把搂住了苏云叶。

    “云叶,别砍了,要出人命的”

    她这一声惊醒了苏大勇。

    如梦初醒般,苏大勇甩掉手里的扫帚,撒腿就往外跑,没多大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贺娟的手还牢牢抱着苏云叶。

    倒是苏云叶先垂下手,将菜刀咣当一声扔在地上。

    “行了,您松手吧。我就吓唬吓唬他,没曾想还真被我猜对了,他就是个吃软怕硬的纸老虎。”

    “你说啥吓唬他”

    贺娟迷茫地问。

    苏云叶指指地上的菜刀和扫帚“当然是吓唬他,我根本没用刀刃,都是拿刀背砍的,否则刚才那一下,扫帚都得被砍断,怎么可能还完好无损。”

    看着地上的扫帚,贺娟这才相信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贺娟腿软的站不住,一下坐倒在椅子上。

    “吓死妈了,我还真以为云叶,以后咱可不能再这么干”

    “不这么干,怎么把他吓跑您想被他打死”

    看着贺娟红肿的手臂,苏云叶皱了皱眉,眼底滑过一抹复杂情绪。

    她自己的亲生母亲,早早就去世。

    继母进门后,教唆着父亲揍她,每次她被打得遍体鳞伤时,最期盼的就是能有个人替她挡在身前,护着她,帮着她。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用幼小的身体强撑着扛下来。

    直到十二岁那年,忍无可忍下,她头一次拿了把美工刀,疯子一样的反抗了父亲。

    那次的后果是,她被关了十天禁闭,可之后父亲再也没敢打过她。

    在之后的岁月里,苏云叶也没再使用过蛮力。

    她的继母狡猾如蛇,蛮力对那个女人根本毫无用处,唯一能对付她的,只有比她更深沉的心计和谋算。

    苏云叶完全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再次举起刀,扬向另一个渣男。

    也完全没想到,会有一个女人,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挨下一道又一道抽打。

    苏云叶走上前,站到了贺娟面前。

    踌躇半天后,她最终还是唤了出来“妈,疼吗”

    “妈”字一叫出来,她心底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既然现在的她已经代替原来的苏云叶活了下来,那么以后,苏云叶的母亲就是她的母亲,苏云叶的妹妹就是她的妹妹。

    她会拿她们当成自己真正的亲人,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她们,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不再受今天这种屈辱,也不再被任何人欺负。

    苏云叶的心理变化,贺娟并未察觉,她只觉得大女儿今天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闷声不语的丫头,今天竟突然爆发出来。

    不过贺娟没多想,只认为她是被苏家人算计着嫁给大柱,终于忍无可忍,彻底发泄出来。

    贺娟心疼地看着自己大女儿。

    好好的一个闺女,哪怕日子再难过,苏家人再威逼,她也不可能把云叶嫁给个傻子去糟蹋。

    “云叶,你受委屈了。”

    贺娟说着,眼泪又噼啪往下掉。

    “您先别哭。”

    见贺娟又抹开眼泪,苏云叶着急了。

    “这里不能再继续住了,咱们得赶紧离开。您赶快想想,还有其他可落脚的地方吗”

    苏云叶把苏大勇砍走时,就知道这土坯房住不长了。

    苏大勇本来就想赶她们走,这么一闹起来,他更不可能还让娘仨继续住在这里。与其被狼狈地撵走,倒不如自己找到落脚点,先行离开。

    “离开这儿”

    贺娟的表情明显带着不舍与犹豫。

    “云叶,我们能不能留”

    “不能”

    苏云叶斩钉截铁道。

    她太清楚贺娟想说什么。

    虽然才与贺娟接触几个小时,可对方的脾性苏云叶已经摸透了。

    这个女人的性格太过软糯含糊,什么事都不能指望她来拿主意,最好的做法就是只给她一个选项,让她避无可避,没有退路。

    “可他毕竟是你爸你们终究是苏家的孩子”

    踌躇半天,贺娟犹犹豫豫地说。

    一股火直冲头顶,苏云叶咬咬唇,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苏家人什么德行,您比我更清楚。至于苏大勇,他能为了外面的女人,将发妻和亲生女儿赶出门外,丝毫不顾念一点情分,就这样的人,您还指望着他,不觉得可笑吗”

    见贺娟低垂着头不吭声,苏云叶继续道“再说,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您一定过得比谁都难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肯离开呢离苏家远远的,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去。”

    说着,她伸手握住了贺娟在小幅度颤抖的细瘦手掌。

    “请您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依靠我们自己努力,会过得比苏家任何人都要好。”

    许是被她笃定的语气所感染,贺娟愕然地抬起

    了头。

    她直直地看着苏云叶,眼底的迷茫中,露出了一丝丝憧憬的神情。

    “靠我们自己,可以过得很好”

    “当然”苏云叶坚定道,“我们有手有脚,有头脑,只要肯吃苦,踏实干活,就绝对能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

    还没等贺娟有反应,站在旁边听了半天的苏招弟,眼里的泪还没抹净,就刷地冲了过来。

    “妈,听姐的话,咱们走吧。我再也不想住在这个屋子里,也不想再看我奶奶家人的白眼了。她们见天的喊我赔钱货,苏学民和张萍萍,每次看见我,都拿石头块扔我。”

    说着,苏招弟一撸袖子,瘦成皮包骨的小细胳膊上,印着一块块吓人的瘀紫。

    盯着那些瘀紫,贺娟略一愣怔后,眼眶瞬间红了,她一把将苏招弟拽到自己怀里,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一道道瘀伤。

    “他们他们怎么干得出来”

    贺娟万没想到,平日里小女儿竟然被他们给欺负成这个模样,最让她心疼的是,在此之前,苏招弟竟然一次都没说起过。

    看着苏招弟身上的伤,苏云叶眼神深邃起来。

    苏学民是苏大强和赵春冬的二儿子,比苏招弟大一岁,是她的堂哥。

    张萍萍则是周玉翠带过来的孩子,和苏云叶同岁,目前跟着周玉翠生活在苏家,她一个和苏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孩子,吃穿用度却比她们这两个真正和苏家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好多了。

    再看看苏招弟一身的伤。

    要说没有苏家人的默许,两个孩子就敢放肆到这种程度,苏云叶打死都不信。

    贺娟将苏招弟紧紧搂在怀里,呆愣了半晌,最后终于吐出三个字。

    “我们走。”

    决定要走,贺娟就立马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苏招弟在一旁把自己的课本、铅笔等都归拢到书包里。

    两个人忙活个不停,苏云叶想插手帮忙,还没等她上手,东西已经收拾完了。

    娘仨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不大的包袱,就是她们的全部家当。

    苏云叶从贺娟手里接过包袱,轻飘飘的,估计里面也就装了几件换洗衣裳。

    “等等,还有点口粮,咱们也带上。”

    贺娟说着匆忙跑进厨房,不知道从哪个隐蔽的角落里摸出来一袋子土豆,拎在手上。

    这个估计是藏起来,应急用的。

    “咱们先去你大舅家住一段时间,你大舅家也困难,这点土豆,够咱们顶一阵子的。”

    “那土豆吃没了怎么办”

    苏招弟仰起小脑袋,忧心忡忡地问。

    贺娟一脸难色,嘴唇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苏云叶上前一步,拉住了苏招弟的手。

    “车到山前必有路,等我们安顿下来,姐会想办法挣钱的。”

看看这个环境,再看看她们的物品,苏云叶知道这个家到底有多困难。

    不过没关系。

    1977年,这可是一个最好时代的开端。

    未来社会经济的走向全部都刻在她脑子里,就算捏了一手最烂的牌,她相信自己也照样能打得漂亮。

    迎着天边的晚霞,苏云叶牵着苏招弟,跟在贺娟身后,三个人离开了土坯房,离开了双井村生产队。

    与此同时,苏家院子里,东侧屋内,张萍萍正趴在桌上写作业,手边放着苏大勇给她买回来的炒蚕豆。

    蚕豆个个饱满,用猪油煸炒的又香又脆,上面还撒了花椒和盐末,好吃的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咬掉。

    这可是好东西,过去张萍萍只有看着别的孩子吃,自己留口水的份儿。

    现如今不一样了,苏大勇待她,好得跟亲闺女似的,知道她喜欢吃这个,每回去外面干活儿回来,都不忘给她买一小包,让她解馋。

    写了一会儿后,张萍萍把作业本往旁边一推,伸个懒腰,从纸袋里边摸出个蚕豆扔进嘴里。

    “妈,你说大勇叔这回真能把贺娟、苏云叶她们给赶走吗”

    嘴里嚼着蚕豆,张萍萍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周玉翠手里正抱着刚满七个月的儿子苏学为,在逗他玩。

    听见女儿的问话,她随口道“那当然。贺娟那个傻货,放着好好的亲事不要,现如今把苏家和生产队长家都给得罪了。你看着吧,不出明天,她准保得被赶出生产队。”

    “妈,你这招可太厉害了。答应赵春冬帮忙,如果成了,苏云叶就得嫁给大柱那个傻子。如果

    不成,她们娘仨就能永远消失。”

    张萍萍崇拜的小眼神落在自己母亲身上。

    自打周玉翠嫁给苏大勇,还生下儿子后,张萍萍的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

    可每次见到苏云叶和苏招弟,她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眼下拥有的一切都是从这两姐妹手里抢来的,她们才是苏大勇的亲生女儿。

    若是让苏云叶和苏招弟继续留在双井村生产队里,保不齐啥时候苏大勇一个心软,如今的好日子都得统统还回去。

    好在自己妈及时解决了问题,这下她可以高枕无忧,舒舒服服地享受在苏家的好日子了。

    被女儿夸,周玉翠得意起来“不厉害能是你妈吗甭管谁家爷们儿,只要能让咱娘俩过上好日子,就必须给抢过来,牢牢攥在手心里。”

    “那当然,韩叔叔不就是”

    “住嘴”

    周玉翠猛地变了脸色,整个人瞬间紧张起来。

    “死妮子,忘了妈怎么跟你说的只要是进了苏家的大门,以后就绝对不能再提起那个姓韩的,记住了没”

    她突然凌厉的语气,吓了张萍萍一跳。

    “记记住了”

    张萍萍反应过来,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一吐舌头连忙点头。

    “记住了就好。”周玉翠脸色缓和下来,“要想一直过这种好日子,就得和妈一条心,在苏家站住脚,尤其得笼络住你大勇叔。”

    “嗯,知道了。”

    张萍萍应道。

    周玉翠想了想,又说“过两天带着户口本去公社,把你的姓改过来。”

    “啊”

    张萍萍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玉翠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

    “改了姓,你才是真正的苏家人。另外再改口,不叫大勇叔了,叫爸。以后谁再敢说你是拖油瓶,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太好了”张萍萍拍手叫好,“以后苏家那个死老太婆,再也别想拿白眼翻我妈,你都不知道,她看我就跟看贼似的,昨天我不过多吃了两口菜,她就老大不乐意。我呸她以为她是谁,个老不死的东西”

    张萍萍越说越来劲。

    正这时,周玉翠突然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同时轻手轻脚将怀里已经睡熟的儿子放在了炕上。

    “小点声,听动静你大勇叔回来了,小心别叫他听见。”

    张萍萍立马噤声,继续埋头写作业去了。

    苏大勇一进家门,他的狼狈样把周玉翠母女吓了一跳。

    “出了啥事了”

    周玉翠着急地问。

    苏大勇往桌旁一坐,端起桌上的搪瓷水缸,咚咚咚灌了好大一口水,用袖口抹了抹嘴。

    “妈的,苏云叶那个疯子,竟然敢拿刀砍她老子,今天我不给她点厉害瞧瞧,我这苏大勇就倒过来写”

    说完,他刷地站起身,出门往院子西侧苏大强的屋子走去。

    没多大会儿,苏大强披着衣裳,随苏大勇一同出了屋。

    苏大勇还顺手操起立在院墙根上的一把锄头。

    “有好戏看了”

    周玉翠眼神一下子亮起来,在炕边垒上两个枕头,挡住熟睡的儿子,接着就下地穿鞋。

    张萍萍听说有好戏看,哪还有心思写作业,也跟在周玉翠后面出了屋。

    她们娘俩一路小跑,赶到贺娟娘仨住的土坯房。

    还隔着老远,周玉翠就望见苏大勇抡起锄头正要砸什么东西。

    这座土坯房孤零零的立在生产队东头,平常没什么人过来。

    今天因为苏大勇和苏大强风风火火的动作,倒引来不少村民凑过来看热闹。

    周玉翠瞧见有人,脸色一变,立刻换上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

    她边跑边朝苏大勇喊“大勇,算了吧,放过云叶这一次孩子还小,和大柱滚柴房的事,肯定是被冤枉的”

    她这一嗓子不要紧,先前还不知道苏云叶和大柱孤男寡女被关柴房的村民,这回全知道了。

    等她跑近了才发现,屋里哪有苏云叶的影子。

    不仅没有苏云叶,贺娟和苏招弟也都不见了。

    屋里空荡荡的,显然已人去屋空。

    苏大勇正气得挥着锄头,几下把屋中央翻倒在地的木桌子给砸烂了。

    “好端端的,大勇砸桌子干啥”

    周玉翠没敢问正暴怒的苏大勇,转而问大伯哥苏大强。

    苏大强道“一张破桌子,那木头都糟烂成啥样了,还不如让他劈了当柴火烧。”

    苏大强深知弟弟的脾气,没找到苏云叶出一口恶气,再不让他发泄出来,他能给憋死。

    一张桌子也算不了啥,反正都烂的快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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