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痛苦,不过他人一场剧目
罗马斗兽场是古罗马帝国专供奴隶主、贵族和自由民观看斗兽或奴隶角斗的地方。一群奴隶被训练来专门用作以命相搏供另一群人消遣。那些美丽的贵妇,那些端庄的绅士,坐在观众席,叹息着、惊愕着,欣赏角斗士的奋力求生与垂死挣扎。那个过程,在欣赏者眼中,堪比今日之大片。
日本名岛北野武,拍《大逃杀》:一群被随机挑选的学生们,被置于一个特殊场地,开展一场逃与杀的游戏,直到只留下最后一个为止。血腥残暴的游戏,伴随着轻松愉快的真人秀主持人的解说词:游戏规则如何、每日死亡进程、杀人求存窍门……
多年后,美国一部《饥饿游戏》,如出一辙。
杀人过程,成为真人游戏。戏内,有一群观众,戏外,还有我们一群观众。戏里观众看真人秀,戏外观众看演技秀。
鲁迅在《药》里,写老栓看到群众围观行刑,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那是一场多好看的真人秀啊,看那行刑人如何手起刀落运斤成风,看那被行刑人的脑袋怎样从脖颈掉落,怎样在半空盘旋,又怎样在地上骨碌碌地转……
现今,也有人通过网络发布虐猫虐狗虐动物的视频,在自己鉴赏一个生命饱受折磨的过程中获得快感,还要通过网络传播给人共同欣赏这种快感。也有人在网上直播自己的自杀过程,虽然很多人试图劝说阻止,却也不乏人在下面跟帖,鼓掌呐喊。
鲁迅在《祝福》里,又写了另一段鉴赏他人痛苦的故事:祥林嫂逢人便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讲阿毛被狼吃掉的情节。于是,“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这又是一场真人秀。可惜,反反复复说得多了大家也就“审美疲劳”了:“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
所以张爱玲是剔透的:你笑的时候,全世界和你一起笑;当你哭的时候,便只有你一人独自哭。
这世界的残忍,是每个人的疼痛,永远只有自己真正能体会。再大的不幸,落在事不关己的人身上,具备的价值,往往不过是一场聊作欣赏的真人秀。会为你的疼痛而疼痛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有那么几人,他们的感受也隔靴搔痒。且,这些真心疼惜你的人,往往是你不忍他们陪你痛苦的人。所以,又何必去打扰?
既然那些无关痛痒的人欣赏你的惨状,你并不能收到报酬,那何必卖惨给人看?平白让人借着你的痛苦,实现着隐秘的审美愉悦,还不用买门票。不如,想哭自己躲起来哭,作什么供人取乐。
伤口,自己舔;痛苦,自己感受。
你的痛苦,本就不过他人一场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