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的黄昏已经褪色,留在天际的是惨淡的灰白,路上的车早已开起了近光灯,林晴的心情恰似自己名字的反面,昏暗不定,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手机铃声响起,她低着头看显示的电话备注。
屏幕上有些裂缝,她似乎看得不是很清楚,又眯着眼盯着屏幕了一会儿。
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她没有按下接听键,反而闭上了眼睛,任凭手机不停地亮起暗下,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
周围车来车往,时不时有刺耳的鸣笛声想过,还有电动车路过时带起的风,凌乱了她本就乱糟糟的发丝。
她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暗黑的天空,她似乎在这个地方驻足了太久太久。
大桥,灯光,高楼大厦,这个世界,一到夜晚,就异常得绚丽夺目。
她纵身一跃,手机被抛起,一闪一闪的就像抛物线一样飞向江心,而她本人,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垂直落下,这一刻,她得到了解脱。
“不要!”林晴从床上醒来,那种垂直的降落感深深地攫取着她内心的恐惧,她摸到震动着的手机,才知道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要不是梦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按了按接听键,这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妈,知道了……我会在10号把弟弟妹妹的学费打上……”
“10号是发工资的时间,已经最快了……”
“我不回去,大城市打拼,才能……”
挂掉电话,那种无法和母亲沟通的心情让她瞬间瘫软在床上。
无能为力。
她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包,还有一张绿色的钞票,就只有一张。
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大城市里,她要靠一张50元,熬10天。
母亲让她回去照顾弟弟妹妹,说也可以省房租钱。
她知道母亲说得对,这个房子月租一千,对她来说是沉重的负担,如果这笔钱给弟弟妹妹当学费,以她现在的工资,也许还能多出一些钱,做她喜欢的事情。
可是,怎么可能呢?回到家,做什么就不是她能定的了。
她宁可再赚得辛苦一点,也要守住自己的尊严,为自己留下一片净土,供自己呼吸吐纳,不至于伤心绝望。
这个出租屋,才是她真正的家。
林母有五个孩子,林晴排行老二,除了老五以外,都是女儿。
这是一个重男轻女的贫困家庭的基本配置,老幺是儿子,其他都会是女儿。
女儿就是儿子的垫脚石,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的前途服务的。
就像老大林月一样,中专毕业,乖乖待在家,干起了农活,为的就是维持家庭的基本需要,有时候接弟弟上下学,顺便接妹妹上下学。
前车之鉴,林晴在学习上格外地努力,凭着自己的本事,硬生生从小农村走出来,考上了一所离家很远很远的大都市。
那种即将远走高飞的窃喜,林晴至今还想再体验一次。
但是其实是没用的,现在科技太过发达,她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一通电话就可以打断她的念想。
毕业之后,虽然在大都市,但自身的发展并不如自己所愿,一直受到工作的桎梏,没有想象中的飞黄腾达,反而普普通通,只能解决自己的衣食住行。
然而对女儿噬骨吸髓的父母却不这么想,每个月三通电话,没有一通是不要钱的。
也就只有大学生活是世外桃源,她不用负担家里的一切,只需要赚取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在工作之后,反而被网困住。
她想起了自己最近看得电视剧《欢乐颂》,自嘲着想:至少樊胜美还有美貌,而自己呢?
朴素的衣服,朴实的言行,对待工作的低眉顺眼,她连对这个世界的时尚品味都没有。
她也想改变,但无力改变。
母亲病危的一通电话,彻底打乱了林晴的思绪,正在工作的她心绪不定,出了错误。
领导指着她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她不知怎的,一气之下,提了辞职。
两人都不肯让步,受伤的只有她自己。
她辞别了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回到出租屋的家,终于发现,这个出租屋也不是她真正的家。
跌跌撞撞地辗转了这么久,原来还是要回去。
林晴收拾起了行李,收拾着收拾着,动作慢了,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泪水一滴滴地掉落在床上,晕染开来,仿佛是在嘲笑她的懦弱无能。
林晴终是回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家,破败的灶台,还有病床上的母亲,一旁站着的父亲。
林月没有在农田干活,而是在边上端茶倒水,生快慢一步,讨了嫌。
林晴想起她坐大巴时路过的大桥和高楼大厦,还有点点的灯光,它们和她做的那个梦一样,都化为虚无。
“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终于知道回来了。”
她主动拿出刚工作还攒了不久的积蓄:“这些是我攒的钱,不多,但是你的病……”
她还没说完,就引来了母亲的责骂。
“让你早回来你还不早回来,你看我累得病倒了你就高兴了?”
林晴只得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她会一直一直在这里,埋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