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运不得不受时代大环境的驱使,没有人能摆脱历史趋势的影响,不管你富,还是贫。
王府花园曾经富甲一方的姚家也好,朝中世代为官背景深厚的曾家也好,甚至飞扬跋扈横行一时的牛家也好,都逃不过历史车轮的碾压,当外国入侵时,国将不国,安有家为?!
姚木兰一生顺风顺水,小时候虽遭遇过可怕的被拐经历,却是绝处逢生,再没有比她运气更好的小姑娘了,这样的经历下居然也能安然回到父母身边,还能由此获得一段世人看来无比称羡的姻缘。
至于她嫁的人不是她心里爱的那个人,说实话,不管那个年代还是这个年代,任何一个年代,人们都无法在感情上完全顺心遂意,满足自己的心愿。
直到木兰大女儿,阿满的惨死,才是真正的悲剧,木兰有一子两女,每一个都是她心尖尖上的肉,突然最大的那块心头肉被活生生地摘了去,还是死于如此的非命,小姑娘才十五岁,什么都没完全懂,糊里糊涂地被卷入到学生运动中丢了命。
枪弹无情,木兰第一次意识到生命无常,快一年了,她才从这生命无法承受之重中慢慢地恢复回来,这都要多靠了木兰的理想和她对生命热爱追求。
她喜欢那些玉做的有时间流逝和历史痕迹的小动物,这些是她小时候,姚老先生送给她的,当时义和团闹乱,他们正准备离开北京前往杭州避难,木兰舍不得这些玉做的小动物。
姚老先生说:“孩子,物各有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永远占有一件物品。福气不是自外而来的,而是自内而生的。一个人若享真正的福气,或是人世间各式各样的福气,必须有享福的德行,才能持盈保养。在有福的人面前,一缸清水会变成雪白的银子;在不该享福的人面前,一缸银子也会变成一缸请水。”
木兰是道家的女儿,姚老先生对她的教导一直灌输着道家哲学里面最直接也是最深奥的人生道理,这些思想在平时会让木兰过得比别人豁达想得比别人开,尤其在关键时候,在遭受人生致命的打击时,一个人有一个信仰,不管这个信仰是什么方面,只要不是害人的,总会让他在最难过的时候有个精神的依靠。
木兰便是在女儿被杀害,精神极度崩溃时,用这些父亲留下来的玉做的小动物还有各种甲骨文,让自己勉强度过了人生的灰暗期,经过了这个时期的历练,木兰又一次脱胎换骨,变得更加坚强自信,韧劲儿十足。
荪亚不理解她,好在还是默默地支持夫人的这些行为。
看到这里,还是感叹,如果是立夫,如果木兰的丈夫是立夫,心意更容易相通吧,荪亚只是理解木兰失去女儿的狂痛之心,却不明白木兰精神世界之所想,更不理解木兰内心深处的理想和渴望,对于木兰再三请求到杭州去,离开京城,单纯地理解为木兰想离开这个失去女儿的伤心地。
还是挺为木兰感到委屈了,若不是女儿身,以木兰的才气和智慧,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学富五车有经天维地之才的大学者,可惜,那个时代的女儿,一旦嫁人了,就只能留在内宅,木兰的才华,不过是很快让她成为曾家上上下下都信服的掌家娘子而已。
从木兰婚后,她的日子的确过得舒适安逸,经常都和荪亚出去游玩、吃馆子、看电影。
“在冬天下雪的早晨,她穿鲜蓝的衣裳,花瓶里插红石竹带有樱桃状的小果实,或一枝野桃,或一枝腊梅。在春天,尤其是仲春,杨柳初展鹅黄小叶,或暮春时节,法源寺丁香盛开之时,她要睡到日上三竿,头发松垂,有时身着睡衣,穿着拖鞋,立在院中,整理牡丹花畦。在夏天,是她最能享受庭院的季节,因为她那院子是专为炎热的夏季而设计的,比曾府上所有别的庭院特别宽大,特别敞亮。秋季到来,在干爽的北京九月十月,她不能关在屋里。在西山的那个时节,她往远处看,只见一片丹红的柿树林,在近处,只见农夫的一群雪白的鸭子在水上游荡。她不禁流下泪来”。
木兰对“美”有着特殊的感知力,因为感动于这天地之间的大美而不能言,“让荪亚看见她流泪,她很不好意思”。
可是,我们看见的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的太太,闲情游玩之余有点点与众不同的雅趣罢了,这不是我们以往熟识的那个木兰了,那个十岁便能识甲骨文的女孩,那个十岁便使得曾先生之类的名流刮目相看的木兰,现在除了非凡的美貌,不俗的言谈,木兰甚至没有什么特别与其他少妇不同的地方了。
阿满的死,让木兰伤心之余,开始审视自己人生意义。
“她对那些玉刻的玩物之所以感到兴趣,不只是一时的。她一直把那些东西摆在寝室的桌子上。那些东西对她富有精神上的意义,提醒了她童年时喜悦的时光,但也告诉她什么是时间,什么是永恒。她似乎觉得刹那和永恒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这些无生命的东西就代表不朽的生命,那些甲骨就象征四千年前生活的帝王皇后,象征王侯的生死,象征战争,死亡,远古对祖先的祭祀。虽然有好多是神谕的圣骨,木兰则不感觉有什么宗教和历史的意义,而是哲学的神秘的意义。”
当立夫前来探望她,因为去救阿满,立夫的脚也受伤了,而且从此走路是瘸的,立夫丝毫没有在意这个,他的心情因为看到现场当局的残暴而愤怒不止。
他想将他的笔化成一支支箭刺向敌人的胸口。
木兰看到立夫异常激动的情绪,这样的冲动,对事态毫无帮助,还会将自己陷入到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
要想做一件什么事,都必须保持自己稳定的心态,一旦情绪激荡不安,做事就会顾前不顾尾,亲者痛仇者快。
这本是道家哲学里面关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之意,只可惜后来的流传对许多道家根据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对本来道义的种种自我阐释,让人们误解道家是消极对待世间百态。
真正读进去了老庄书的人们,应该明白,老祖宗从来不是让人认命,而是让人们学会认清时势,顺势而为,以自己生存的最佳状态,做到自己对世间的价值最大化。
所以,木兰懂立夫,也懂得立夫此时的状态,他的书生意气,不懂得迂回迎合,骨气太硬是好事,却不见得对时势有所帮助,反而损己不利人。
与莫愁直接烧了立夫某些书和国民党员证的行为不同,木兰更懂得如何让立夫做到他的有用之处,她让立夫去做甲骨文的研究,“即便是积年累月,也要写出甲骨文方面最好最卓越的著作。”
正如木兰所说的:“这些小东西里面,比你的文章,比你的政治理论里,都更有道理。这些东西能够使人平静。”
人生的大道理莫不如此。
心中有信念的人,不用讲很多空洞的大道理,当他的心有所依靠,精力有所附丽,人自然而然,会平静而快乐。
不用刻意去求什么幸福,做自己可以做的,那怕是细琐的事情,只要是你愿意去做的,这就是你的幸福,或许改变了什么你都未可知,也不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