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八岁那年,鬼子进村,村里许多女孩子被日本鬼子抓走了,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母亲带着年幼的她一路往北逃,途中经过一个村庄的祠堂,母亲把她安置在那里,独自返回。
而这一去,便是永别。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有太多太多像这样的故事。
十几年后,家中的大哥寻寻觅觅,多方打听,终于找到她。
此时的她,已经是两个女孩的母亲。
亲人相见,两眼泪汪汪。大哥告诉她,母亲早早就去世了。临死前,还特意嘱咐他一定寻回家里最小的孩子。
说到这里,外婆苍老的脸上有些暗淡。没错,她就是我八十岁的外婆,一位越老越孩子气的老人。
说起外婆,之前我对她的印象只是简单地停留在总是埋头苦干,勤恳地像头老黄牛。为人节俭,但对孙子辈特别好,每次去外婆家总是听到外婆不断叫我们吃这个吃那个的。这些似乎是他们那一代人的特征。
但是自从几年前外公过世,她好像一下子放松起来,吃东西也比以前肯花钱。母亲两年前开了间包子店,外婆天天过来帮忙,说是在家呆不住,店里好,热闹。就像小孩子一样,喜欢热闹。
我想了想,外婆家周围住的人家不多,外公走后,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只有一台收音机与她做伴。冷冷清清过来也好,我们也能陪她说说话,就算忙着做生意无法陪她,看看热闹的街道也好,感受生活鲜活的气息,不会觉得自己满身都是垂暮的味道。
自从与大哥取得联系后,几年前外婆又找到了流离到另一座城市的大姐。 去年外婆的大姐的孙子结婚,力邀外婆去参加,外婆知道了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嚷嚷要去。母亲和四姨却担心外婆年迈,身体也不是很好,舟车劳顿的,怕老人家出什么事,有点拦着外婆不让她去的意思。
结果外婆跟母亲和四姨赌了两天的气。最后啊,母亲和四姨还是拗不过外婆,放她去了。
说来也奇怪,平时晕车晕得很厉害的外婆那次坐车去参加婚礼却一点事都没有,全程精神奕奕。
住了差不多半个月外婆才从那里回来。回来后一有空就拉着我说大老姨怎么怎么样,那里的生活怎么样怎么样。还说自己这么老了能去那么远的地方一次,值了,村里能有几个老人像她一样的。
说话时得意之色尽显脸上,说起她的经历也眉飞色舞的。我面带微笑,安静当一个倾听者。
还有一回听到她跟母亲念叨着大老姨腿走不了路,家人每日三餐伺候着她。大老姨屋子又大,装着热水器,要热水有热水,有冷水有冷水。隐隐约约有股羡慕的酸味在里面。
母亲又气又好笑,年轻时节俭得要死,年老了开始懂得享受啦,居然还会羡慕别人了。
“我倒是想给你装热水器,可是你会用吗?半个字不识,用煤气你都嫌贵!你看看你大姐,腿都走不了,而你天天到处溜达。你啊,能走能吃能睡就得谢天谢地了!”
外婆乖乖闭上嘴,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去年国庆,表哥表姐,我姐姐都回来度假。趁大家都回来,我们家和四姨家再带上外婆上饭店聚餐。
等上菜的期间,外婆瞧了瞧饭店里的人,咧开嘴悄悄跟我说:“妹啊,外婆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么老了还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你看这满屋子的人,有谁比你外婆我还老。”
我听完,竟觉得有些心酸,拍拍她的手背,大声在她耳边说:“外婆别想太多啦,以后有机会还会带你来吃的。”
外婆点点头,说好,好,好,有福气啊,有福气。
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角边有些湿润。
今年清明,母亲和四姨计划去给外公上香。因为习俗的缘故,外婆还没去过外公的坟头看过。考虑到外婆的身体,家人也没打算让外婆上山去除草挂纸干活。
谁知清明那天外婆死活缠着我们,让我们带她一起去。结果母亲和四姨再次完败。
母亲骑摩托车载着我和外婆往山上开去,在公路边遇到外婆的邻居。外婆大声地跟人家打招呼,人家礼貌地问她一句要去哪。
外婆同样大声地回答:“女儿要载我去玩哩。”
我侧过头想看清外婆的表情。外婆的白发被风吹得四处飞扬,眼神眯成一条缝,咧着嘴笑得很灿烂,牙齿都露出来了。
我从没见过外婆这么高兴过,高兴得像个要去春游的孩子。
这样就好吧,我的外婆。长命百岁我不奢求,我只愿你每天都开开心心,能吃能睡,坐下来,还能跟我唠叨你年轻的事迹。
而我会乖乖坐好,坐在你身边,陪你一同沉浸在,古早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