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都柏林
|九萧
寒风疾驰而过,雪落在那些年曾经落过的地方。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常都早,从午夜开始,冰霰纷纷扬扬地飘零下来,铺盖在屋檐和烟囱顶上,铺盖在松柏和路灯上,铺盖在远远近近的小路上。
天还未亮,深山里的人家生起了炉火,一点点微弱的光在这场白雪中显得格外透亮,雪盖下远处的山峰兀自耸立,雪云压在白玉一般的峰顶边缘,被撕裂成飘絮肆意坠落。林中小径外传来的马蹄声愈发清晰,随之隐隐淡去,终于消散在风雪里,暴风雪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从深沉的穹宇开始下,从每个人的骨头里往里落。
风越来越大,寒意笼罩着都柏林。利菲河的运船停泊在港口,大雪阻挡了它们的去路,似乎与河面一同定格在这一瞬。皑皑白雪覆盖在威灵顿桥上,往来的人与车寥寥无几,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穿梭在通往南区与北区的轻便桥中,轻便失去了它的意义所在,赶路人裹着羊皮大衣,低头默然,留下行色匆匆的背影。
圣帕特里克教堂里的钟声响了,激荡声一阵又一阵,在空中回旋,寒风从一道看不见的墙缝中穿进来,飕飕作响,神父和修女们用微微颤动的双手,虔诚地捧着圣经,进行新一天的祷告,没有人知道是否有体弱的老人挺不过这场大雪,就像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大雪何时才会是尽头一样。
钟声再次击响了,远远近近,四面八方,伴随着唱诗班悠扬的歌声,呼唤主的到来。神父注解着《彼得前书》五章九节:“你们要用坚固的信心抵挡它,因为知道你们在世上的众弟兄也是经历这样的苦难。”在这场没有会众的弥撒仪式里,但愿如此,能够让温暖和信念抵挡这严寒冰雪。
这样的严冬,围坐在炉火旁,啜着烫口的姜茶,自然惬意不过。鸽灰色的天空陷入了新一轮的黑暗里,即使没有往窗外望去,依然知道,雪落不停。听闻镇上的人说,在去往圣玛利修道院的途中,灌木丛旁的雪地里发现一具冻僵的老人,冰雪太厚,老人脸埋在一边,似乎镶嵌在了雪堆中,那天教堂的钟声不知道他是否有听见,但他生命中的温暖肯定不会消失,只是无法预见。
雪夜里,雨落在檐外的冷杉树上,打在山林中时密集的嗒嗒声,恰如裹着深山埋头沉默的寂然,催落了满地的碎花瓣和熟透在枝头的野生桑葚。在这深深的寂寞之境里,白狐遁迹在荒寒中,雪纷纷落下,葬了深山里的炉光,那户人家没有足够的柴垛燃烧新的希望,哪怕是将脸和手热得红彤彤的,脊背太脆弱,抵御不了从狭缝里吹来的风和孤独。
细雪飘扬,从天际间传来钟声的回响,传来熟悉的教父的声音:“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
风雪漫漫,落在都柏林里。远岫云翳朝未散,候鸟衔着冻玫瑰,停驻在积水成冰的利菲河河面上。威灵顿桥上亮起了车的闪光灯,通行的人多了起来,厚厚的积雪渐渐被行色匆匆的人们踩薄。在雨雪纷飞的寒冬中,镇上的人们赶往格拉斯奈文墓地里去,听说那位被冻死的老人埋在了这里,也听说,这是都柏林唯一一个没有被白雪覆盖的地方。
雪落苍茫,落在了每个人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