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家的光棍们,这些年习惯了在别人家过年。虽然从血缘上说不是别人,但无论多么亲近的关系,心里总有别人家的阴影,不是自己家的自在和舒心,你得听人家说,还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
吃饭时再热闹,最后还要回到自己冰冷的家,大年三十晚上体验冰火两重天的冷暖,好像三个人都没办法改变这种状况,也就顺其自然了。
是我姥姥的决定,让这个家回归了家的轨迹。
我们老家大年三十的中午饭是最丰盛的,俗称大吃大喝。这年我母亲来不及也没原料自已做酒,便从娘家拿来了米酒和烧酒,姥爷还给送来了自家的鸡和猪肉。
那年月大米很稀罕,每家种点旱稻,留着过年中午吃大米干饭。这年中午吃的大米也是姥爷家的。直白的说,母亲拿着娘家的东西给这个家过了个好年。
中午大餐,母亲让父亲把我太奶奶,大爷爷大奶奶都请来了,全家7口人一起乐乐呵呵吃了一顿饭。
下午父亲忙活贴对联,挂族谱,院子里撒谷草(意思是给祖宗的马吃的草),设天地供位。
母亲往供桌上摆供品。在娘家看过我姥姥摆,自己没动手。这会儿轮到自己了,全凭想象母亲当时的操作,靠记忆一一摆好,香炉的位置、香的摆放也按规矩放好。
供桌的围幔是丝绸加绣花的,也是母亲带过来的。供桌上有两只铜花瓶,瓶内插了柏树枝,摆在族谱的两边。还有两个烛台,台上插着两根红红的蜡烛。
供桌前的地上,铺了厚厚的谷草,供磕头用的。没有拜垫,用谷草,农人自有自己的聪明。
傍晚,爷爷带俩儿子随本族的人到祖坟去请神回来过年。
太奶奶和母亲在家包饺子。边干活边嘱咐我母亲过年了要说好话,饺子破了要说“挣”了,不小心打了碗,要说岁岁平安。我母亲什么人家啊,这些规矩她都知道,但她却很耐心的听讲并答应。
请神的男人们回来了,天已擦黑。爷爷庄重地点燃蜡烛,上香,虔诚的跪下磕头礼拜。哥俩儿也跟着磕头。
母亲煮熟了饺子,把碗端给爷爷,由爷爷一一给祖宗祭奠,给天老爷祭奠。
父亲和小叔点上鞭炮,此时周围的鞭炮声也响起来,全村过年的仪式几乎同时开始了。
供桌上的蜡烛,映照着族谱上祖公祖母的画像和小楷填写的已逝先人的名字,香炉里的香烟缭绕。
年的味道,家的味道,充满了这个一度冷清的光棍们的家。那一刻,太奶奶感动了,我爷爷感动了,我父亲更感动。小叔记事以来第1次在自己家里过年,高兴地说:“过年真好,过年真好,以后咱天天过年吧。”
晚饭过后是守岁,要守到五更,吃了饺子才能睡觉。太奶奶年龄大了,依在被上休息,那爷儿仨嗑瓜子聊天。母亲洗刷好碗筷,要准备五更喝酒的菜,还要包饺子,这饺子有五更吃的,还有初一早上吃的,都要事先包好。
五更的鞭炮响过,五伏内的孩子们开始拜年了。在院子里就吆喝“二奶奶过年好!”“二大爷过年好!”我太爷爷排行老二,太奶奶被称为二奶奶,我爷爷也排行老二,被称为二大爷。
进门的孩子们面对供桌,嘴里说着给奶奶磕头,随即跪在谷草上磕头作揖,磕给谁喊谁的称谓。母亲事先给太奶奶准备了小钱,磕完头要给钱的。
孩子们热闹过后,大家才开始和衣(老家方言就是不脱衣服)眯一会儿,因为来拜年的孩子们的父辈儿起早也要给长辈拜年。太奶奶在的地方就是他们要拜到的地方,加上这个家第一年摆贡,也有看新鲜的意思在其中。
1948年的春节,这个曾经冷清的光棍儿窝里,因为我母亲的到来,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儿和家的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