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气太冷了,他躲进一家小酒馆,要了一杯威士忌。一杯酒下肚,整个人渐渐暖和起来。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他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手机,在输入框打下几个字:我很想你。
对方很快回复到:我也想你。
王煜悄悄摸摸地钻进被子,生怕吵醒了已经睡着的女友。他给手机充上电,翻了个身,抱住她的身体。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时不时回头望望手机,期待着什么。明天是他们在一起五周年的纪念日,可是他还没有想好要给女友什么惊喜,就连礼物也都没买。一想到这,王煜就更加难以入睡。
呆坐在酒馆的椅子上看窗外过往的人群,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几个小时。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他起身与在吧台擦着杯子的老板道别,推门走入寒冷的夜。他脑子里冒出一句笃定的话:就在今晚。
二
夏楠一把按下闹铃准备起身,看着身边睡成死猪样的王煜,翻了个白眼,嘴里念叨着:“这货怎么老是熬夜,真奇怪,还鬼鬼祟祟的不让我看手机。”
顺手拿起他的水杯走去厨房,看着杯子里还剩一半的水,皱了皱眉眉头,随即倒掉了。每晚,王煜都会放一杯温水在床头柜上,以便坐在床头看完书准备睡觉的时候喝掉,但最近这个习惯似乎发生了改变,每次他都没有喝完。
夏楠是个好看的女孩,走路昂首挺胸,好像骄傲的小母鸡一样踱着方步朝前走。这是王煜第一次见到夏楠时给他的印象。每次见到夏楠,他就笑得合不拢嘴,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真实地演绎了男版花痴的模样。为了多制造见面的机会,他总会找各种借口和理由让朋友带夏楠出来一块玩儿。又或者是打探到夏楠的行踪,在她常去的咖啡馆制造偶遇。
当夏楠从王煜口中听到“骄傲的小母鸡”这样的形容,她先是礼貌地微笑并表示感谢他夸赞自己的容颜,接着对王煜一阵暴打,破口大骂道:“我要是小母鸡,你就是瞎拱白菜的大肥猪!残害良家妇女,辣手摧花,丧尽天良!”
“要说残害良家妇女,那是言过其实危言耸听了,辣手摧花那还是有的。可是自从遇见了你呀,莺莺燕燕都是过眼烟云。”王煜巧言辩解。
熟悉王煜的人都觉得,夏楠简直就是王煜人生中的一个BUG,能让一个划船全靠浪的人回头是岸,这种骚操作你就算有十副眼镜都不够跌破的。王煜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每次跟好哥们说起这事的时候都会假装懊恼地拍大腿:“没想到我王大锤一失足成千古恨,怎么就一头扎进你夏楠这张破网?”脸上却又露出难以言表的得意和高兴。
虽然两人也吵架,但他们秉承着公平有爱的原则,每次王煜都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十分诚恳地让夏楠原谅,他经常用的伎俩是花式请罪。
有一次吵架过后王煜出门买了一堆好吃的,然后用毛毯包好,打成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头上在再用毛巾包得严严实实,在鼻子下系个节,这一身打扮好了,清清嗓子敲三下卧室的门,等屋里的人说一声“进!”他就轻轻开门,蹑手蹑脚走到跟前,捏着嗓子说:“夏老板,小的给您这赔罪了,这是进贡的零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以后还夫妻双双把家还,大难临头各自飞。”意识到说错话,赶紧打了一下自己的脸:“不对不对,是比翼双飞在····”
夏楠不耐烦地瞥一眼:“瞧你这鸡贼的样儿,”一把抓过包袱,继续盯着电脑屏幕:“行啦,退下退下,本姑娘还要看电影呢,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吧。”
王煜这才出了卧室,把门给带上。一般来说,这样就算是接受道歉了。
可也有二般的时候。
三
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信息:“在干什么呢?”
“在想你。”
“拉倒吧,你有空想我?上班不好好干活,净打岔。咋的,你有闲钱去买营养快线啊?”
“哪儿能啊,最近身体不好,别说营养快线了,就是十全大补丸都不够的。”
屏幕暗了下去,手机的主人不停地解锁,查看消息,没有任何回复。
隔了很久,消息提示声才再次响起:“你说,我们将来会有孩子吗?”
男人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如何回答,终于在一番挣扎后手指颤抖着打下了回答:“会”
“嘻嘻,难以想象,我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应该会很漂亮吧?”
“嗯,很漂亮。”
“也要很乖,当然也不能太乖了,容易被欺负,不过有你这种老爸应该也不会乖到哪里去。”
那些文字渐渐模糊,他下意识去擦眼睛,手上感受到了滚烫的湿润,泪水在他渐生皱纹的脸上流淌,一大颗泪滴在屏幕上。他发了一张照片过去,问:“可爱吗?”
“太可爱了,多大呀,这个小男孩?”
“五岁,我们的孩子也会像他一样可爱的。对了,今天是假期,不上班,所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想你。”
“哦?是我记错了吗?今天是什么节日?”
“也不是什么节日,是我自己给自己放的假。”
四
王煜从卫生间出来,就感觉气氛不对,自己在脑海里飞快地复盘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能让夏楠生气的点。但就是感觉空气在他进厕所放飞自我的时候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夏楠坐在饭桌上,面色凝重,见到王煜出来只说了句“快来吃饭吧”,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等到王煜坐下来,一手捧着盛得满满的饭碗,一手拿着筷子准备吃饭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说:“我给你盛碗汤,你先喝汤再吃饭。”
王煜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懵了,心想这夏楠是唱的哪一出。
夏楠转身去厨房拿了只白色骨瓷小碗,盛了汤放在王煜面前:“喝吧。”动作那么轻,语气也那么轻,比王煜熟悉的那个夏楠温柔千万倍。
他木讷地看着夏楠,问到:“你······这是怎么了?”
夏楠盯着眼前的菜默不作声,耳朵红了,脸也渐渐涨红,胸口起伏越来越大,突然她无声地哭了起来,有几颗泪滴在饭桌上,蕴湿了桌布。王煜哪儿见过她哭啊,她是连看特别凄惨的苦情剧都能面不改色的人,反倒是王煜但凡看到点悲伤的东西都能哼哼唧唧的。夏楠这一哭,王煜彻底慌了。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一边问一边伸手想要擦掉她脸上的泪。
夏楠一把打掉他的手,冷漠得问到:“王八羔子你特么别碰我,我哪点对不起你了?还是说我夏楠不够好,不够漂亮你厌倦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厌倦你,你到底在说什么?”王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忽然想到,今天是五周年纪念日,礼物还没有买,可是对于夏楠来说,这根本不是事儿。
此时夏楠已经擦干了泪痕,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她平静得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看着王煜的眼睛问到:“她是谁?”
王煜听着夏楠的质问,平淡的语气却透出冰冷。她是谁······那手机!
他这才想起刚才进厕所的时候手机放在沙发上充电,电是充满了,但因为肚子痛急着奔厕所就没拿。一定是她看到了,正准备帮他收起来的时候弹出了信息。王煜头皮发麻,脑袋里咚咚锵锵地,好像过年锣鼓齐鸣,又觉得头晕目眩犯恶心。
但他小脑袋里总会不合时宜地冒出奇怪的声音:这难道就是捉奸的感觉吗?
这歉是没法儿道了,涉及原则问题,夏楠从不含糊。
他回过神来,眼睛重新聚焦,迎上夏楠那双鹰一样审问着他的眼睛。有些东西瞒得太久也不是件好事,于是他决定说出实情。
“她是我前女友,五年前,因为医疗事故去世了,我很爱她,没有办法忘记,于是想要寻找让她留在我身边的方法,可是搜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只能每天看曾经的聊天记录和照片、视频来回忆。”说到这,王煜哽咽了一下,
“后来,我听说有一个技术公司可以帮助人们将去世的亲朋好友制作成聊天AI,它能模仿这个人生前的行为模式和语气进行对话。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提供了她与我以及她朋友的所有聊天记、照片、视频,AI很快制作出来了,当我点开APP,发出第一条信息,她回复我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又重新亮了起来,充满了色彩。”
“所以跟你聊天的是个机器人?”
王煜擦了擦眼泪,“对,是机器人,但她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我每天都跟她对话。”
夏楠深呼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还爱着她,是吗?”
“是,我还爱着她。也无法忘掉她。”
“好。我知道了。”
“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不能再跟你说。”王煜嗫嚅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
五
夏楠消失了,她离开得很决绝,这也是她一贯的性格。在她消失的八个月后,王煜接到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一个女人急促的问:“你是夏楠的家属王煜是吧?我这里是妇幼保健院·····”
他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机械性地回答那个女人的问题,等他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挂断了。他心想,该不会是骗子吧,这年头,真是行骗招数层出不穷,我还没对象呢就冒出个儿子。
但转念一想,查一下医院电话再打过去问问,是不是真的不就明白了吗,于是他搜索了一下这个电话,还真是医院的,打过去问,电话那头换了个人接:“我说你当家属的咋回事?赶紧来!”
男人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一个朋友开的咖啡馆,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去这样的地方了,如果不是朋友刚开业叫他去捧个场,他是断然不会去的。
温暖的灯光下,有人在冲他招手,他走过去坐在一群人中间。大家热烈地谈论着什么,他一点也不关心,有人突然问他:“王煜,你要不要试一试新烘的耶加雪菲啊?”
“不了,我不喜欢喝太酸的。”
那人又解释道:“今天弄的这只豆子不酸,你要不试小杯······”
后面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因为此刻咖啡馆的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姑娘,正昂首挺胸,大跨步向他们这桌走来。
“呀,来啦,坐坐坐!给夏老板让个位嘿!”咖啡馆的老板热情地招待这位姑娘,大家都自动给挪出了个位子,正好坐在王煜旁边。
“姑娘你好啊,我叫王大锤,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王大锤?这名儿可真逗,我也没见过你啊。”
“昵称嘛,怎么好玩儿怎么来。最近生病吃药呢,就不常来喝咖啡了。这店的老板是我朋友,今天开业来捧个场。”
“哟,巧了,老板也是我朋友。年纪大了,浪不了了,为了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得早睡。上回在清迈的露天酒吧旁蹦了个野迪,第二天黑眼圈立马出来了,比来大姨妈都准,精气神儿好几天才养回来。要不是来捧人场,这个点都已经跟周公下棋去了。诶,我发现你这小身板练得还不错,经常健身吧?”
“我每周都健身呢。”
“哪个健身房啊?”
“就咱这24小时那个。”
“哈!太好了,我之前的健身房会员到期了,刚在那儿办了卡,咱改天约举铁吧,一个人练特没劲。”
王煜看着酒馆窗外的景色,眼睛渐渐失焦,轻轻地念出了那条信息来:我也想你。他对于以前的种种经历仍耿耿于怀,于是,他决定再搏一把。
随即,他再次打开软件,一个声音问到:“是否重启?”
“是”
窗外渐渐产生抖动,小酒馆在难以察觉的情况下变了,王煜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快晚上9点。他起身与吧台的老板道别,推门走入寒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