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个可怜的孩子。妈妈从未见过父亲,据说外公因沉迷于赌博,多次把自己卖给别人换取赌资,外婆曾想尽办法把他赎回来,最后再没有回来,是因为他把自己卖给国民党军队,后来跟随国民党去了台湾。外婆是个特别要强的客家女性,操持家务、抚养两个孩子长大、读书,对孩子包括我的要求都是极高的。舅舅读书至中专,毕业后支援新疆,在新疆工作生活到现在(80多岁),妈妈读书至高小,没有因为家境贫穷要求孩子承担家庭责任是外婆的眼界和能力的体现。据说外婆有精神疾病(不确定),晚年因中风瘫痪在床上,思维确实与普通人不同,中风之前不明显,最让我费解的是,她经常当着我面说我爸对她不好,但我爸出现在她面前,她又极其高兴,她在我爸面前说我没良心,但见到我又很高兴。妈妈在同龄人中文化水平算高(妈妈今年75岁),曾经是村里的计分员。
妈妈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心理健康可想而知。打从我记事起,我总觉得我妈妈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她总是很幼稚、很单纯、很傻,我总嫌弃她。嫌她脏、嫌她傻…,毫不顾忌地说她不好,她嫌弃我懒,因为我不想跟她一起干活,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很丢脸,但我们的关系没有太大的冲突,没有激烈的争吵、打斗的情形,在村里人的眼中算和谐的吧。我就这样在与妈妈的相互嫌弃中成长,没有学习到如何做个女孩子,更没学会如何做妈妈。长大后的我只是妈妈的提高版,并没有变成我心目中母亲的模样—把家整理得干净、整洁,把孩子照顾得温暖、舒服,与亲人关系既亲密又友好。被自己嫌弃的妈妈变成了今天的自己。
我是如何嫌弃我妈的呢?据我学了多年心理学的理论,我妈的幼稚、单纯、傻、脏,与孩子时候的我价值观应该是一致的啊。为什么我会嫌弃她,而不是深深的认同她呢?我想起嫌弃我妈的言语首次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是我爷爷说的话,我认为我爷爷是家里最具正能量的,他的话语是我心目中的权威,我一直是只认可我爷爷,排斥我爸爸妈妈。记得,离开家到广州读书的时候,我几乎每周和爷爷通信,从来没有给我爸妈写过信。
潜意识,我是认同我妈妈的,但意识告诉我:妈妈的行为(本我)是不符合社会价值观的,爷爷的思想(超我)才是指导我的准确价值观。因此,我一直在排斥我妈妈,努力实现爷爷的愿望—光宗耀祖、荣耀门楣。
之前,总觉得自己与妈妈很疏远,感觉不到妈妈对我的温暖和爱意。对妈妈的成长环境的进一步认识后,我已经可以理解今天的妈妈是怎样长成的,但还是差点什么,还是没办法与她亲密。今天早上在梳理与我妈妈的关系的时候, 想着想着,我突然觉得妈妈其实挺幸福的。妈妈人格发展很不健全,但我爸从没有嫌弃过她,一直对她不离不弃。记得,妈妈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我已经结婚并已经怀孕,爸爸当时在深圳(叔叔公司)工作,妈妈独自离家去找爸爸,爸爸毅然决然地离开深圳陪妈妈回老家(80年代末老家的收入和爸爸在深圳工作的收入,那是很大的)。爸爸一直陪伴着妈妈,一旦发现妈妈言行有不妥,立刻想办法把药放在饭菜、糖水等中间,哄妈妈吃药,妈妈四十多岁发病,至今还活得好好的,与爸爸的照顾分不开的。家里最嫌弃妈妈的爷爷真的是嫌弃妈妈吗?爷爷嘴上说着嫌弃妈妈的话,但行动上却对妈妈同样是关心的。记得妈妈生下弟弟以后乳腺发炎,两个乳房肿痛无比,爷爷亲自找医生帮妈妈看病。因妈妈不会收拾房间,爸爸妈妈的房间既乱又脏,爷爷不好意思把医生带到妈妈的房间,爷爷把医生请到自己的房间,叫妈妈到爷爷的房间看病。这对爷爷是很大的突破,爷爷是典型的客家男人,对女性有天生的嫌弃,他平时不允许除奶奶和我以外的其他女性到他的房间的。简单来说,能够被爷爷邀请到他的房间是一种荣耀?赞赏?因为妈妈没有奶水(乳腺炎,不能喝),爷爷养了奶羊,生下的小羊糕给我妈补身子,羊奶供我弟弟喝。爷爷只是在言谈中嫌弃我妈,从未直接辱骂我妈,奶奶是个勤劳、善良的客家妇女,几乎不跟人有争执,她只跟我爷爷闹脾气(吃醋,他们的故事容后再说,按曾奇峰的观点是可以拿来欣赏的)。
想到这些,我早上一路开车一路哭。看到妈妈的不容易,也看到她得到的爱—我爸爸、爷爷、奶奶…。妈妈这样的情况,换作在其他家庭,她可能早就不在了,但她依然能很好地活着,跟我爸爸家庭对她的关爱分不开的。以前,想到妈妈,只有嫌弃、讨厌,现在看到了爱和温暖,我感觉自己的腹部温暖了很多。今天,感觉腹部有力量了,腰杆能挺直了,以前感觉自己跟腹部的关系很不好,很用力地给腹部力量才稍稍可以让身体挺直一些,早上看到与妈妈相关的事件、情感后,整个人的力量感都上来了。我以前对自己的家庭特别讨厌,总认为是家庭(家族)拖累了我,如非出生在如此家庭,以我的聪明才智,肯定比现在要优秀很多。现在我感觉很自豪、 很感恩,感谢他们对我妈妈和我的关爱,感谢自己出生在如此有爱的家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