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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前,母亲来过一次电话,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她有些害怕。
父亲的年纪很大了,诸多行动不便,可是还是不愿过来,不愿过来看病。
她的工作一直都很忙,也只能一年回去一次。这一次,她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孩子刚出生半年,夫妻两人已是忙得团团转。她还想着,孩子再大些了,就可以带着去看姥爷了。
放下电话,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父亲说过的一句话,爸爸会一直守候你,直到你的孩子出生。那时她还小,不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只是觉得那时候的父亲又高又帅,总是穿着大风衣,戴着礼帽来学校接她。
父亲在当时的北平长大,是建国后最早的一批大学生,毕业后就去了西北,成了一名地质勘探员。后来,因为去了台湾的爷爷的牵连,那十年便进了牛棚。后来,恢复职位的父亲结婚,并生下她。那时,父亲年岁已经很大,可是他一直坚持锻炼身体。父亲七十多岁时,身体也比五十岁的人健壮,健康。
在她眼里,父亲一直是慈眉善目的强者,一年回一次家,她想不起来父亲年老的模样了。
年前最后一天,母亲又来了电话,请她的同学叫了急救车,可父亲仍坚持自己下楼,上车。到了车上,父亲便躺到担架床上昏迷过去了。
她很焦急,爱人很快帮她买好了元旦早上的机票。爱人还在医院陪护刚刚做完手术的姐姐,只能走夜间的火车了。
孩子太小,不能跟着一起回去。她买了父亲最喜欢吃的稻香村,心想,父亲的身体那么好,肯定能捱过这一劫。
看到父亲时,他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心肺监护仪的曲线和数字默默地证明着父亲的状况不容乐观。
这世间有一种情感被称之为心灵感应。当她握住并轻抚着父亲枯树根一样的大手时,父亲竟慢慢睁开了眼睛,并把头慢慢转向她,监控仪上的数字也欢愉起来。
父亲自己摘掉了呼吸面罩,在她的帮助下,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父亲还是那样,铜铃般的声音,好似可以穿透墙面的利剑,大口吃着点心,左手和右手还各拿一块。
她和父亲一起回忆着。父亲总是爱说他小时候的故事,骑车穿过故宫,在昆明湖里游泳,还有院子里的香椿树,还有。。。
父亲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仿佛他不曾生病一般,他甚至和她开始安排出院后的事情,也答应她身体好些后去北京看看他们的孩子。
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偎依在父亲的身旁了。最近一次这样亲密地聊天是在大学的寒暑假吗?是在紧张而繁忙的高考前吗?还是在她无忧无虑的童年?
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父亲是什么样子?那时的自己是个听话的孩子吗?那时的父亲忙不忙?。。。她有非常多的疑问,并不是她忘记了,而是她不确认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她想象的部分。
她迫切需要从父亲那里得到答案,她突然发现一切太晚了,晚的都要来不及了。父亲已经不记得那么多她小时候的事情了。
爱人到时,已经是下半夜了。父亲睡了,她也俯在床边,似睡非睡,却全然不感到疲惫。
爱人很快和值班医生进行了简单沟通,老人心衰,肺衰,肾水肿,本来没有一个科室接收,因为表现的是呼吸症状,呼吸科便不得不收下了。现在,已经无法采取任何有效的治疗措施。
爱人走过去,爱抚着她的长发和她的肩膀,示意她去休息一下,他来守护。
病房里,白日里独有的热闹已经褪去,剩下清晰的呼吸声,间歇的疼痛声,也偶尔传出微不可辨的私语声。
没有人注意到天花板突然裂开了一个一匝长的细缝,一道光从细缝里漏出,无数个灰尘粒子在天花板与地面之间翻滚,跳动,像一道神奇的布帘,晶莹剔透。
细缝里挤出一个胖乎乎的小人,通体透明,如同发福版的人身娃。胖娃儿在空中随着光帘晃晃悠悠落下来。快要落地时,那光帘像是被风掀起,扬起来并挂在老人的床沿,胖娃儿也像滑滑梯一样滑到病床上。
它蹑手蹑脚地走到老人的耳边,轻声把老人唤醒。老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点点头,一道光像一片叶子落在老人的额头。
“这是最后一片了,第一片帮你下了楼,第二片帮你度过了昨天,第三片看你怎么用了。”胖娃儿说完,又跳到光帘上,光帘开始后退,一直退回到那条细缝里。最后,细缝也消失了,天花板恢复了原样。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聚在父亲的身边。
爱人拿出手机,给父亲看他们孩子的照片,视频。半岁的孩子还不能说出完整的词语,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父亲的视力也不好了,虽然只能听着声音,他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们决定在医院附近找可以住的房子,三个人需要轮流照顾父亲。
父亲的话少了,大多数时间只是看着前方,父亲不想用呼吸机,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又什么都没有说。
第五天的凌晨,监控器上的曲线消失了,数字也都变成了零。
父亲在安静的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令他颠沛流离的人世间。
孩子出生后的第八年,他们带着她来到了父亲的墓前。
父亲兑现了他的承诺,却最终没有看到他们的孩子。
传说有许多没有登记在册的神仙,存在却不为人所知。这只“回光返照”的胖娃儿算是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