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妃传之候人兮,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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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怀有身孕了,该当如何?”

同居方才四日,他就要离家而去,天地万民,我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明知留不住,却还是要问上那么一句。他欲言又止。

“禹,快点,那洪已经冲走很多人了。”

门口一个壮汉大声的催促着,我看着他的样子虽然不舍,但依旧是一身的决绝。

“你去吧,我会照顾好家里的。”

咬咬牙说出的话,于我是违心,于他希望是安心吧。

“如此便要辛苦你了。”

我没有想到,他终是只留了那么一句话给我,就匆匆出门而去,我眼看着那倾盆大雨淹没了他的蓑衣。想来我并不怨恨他的无情,只是有些怨恨这天道。

我叫女娇,涂山氏之女,因为是母系氏族,我的男人是入赘来的,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嫁了之后除了平白多了个孩儿,并无其他。

初与他相识,于涂山南的山坡之上,他正在跟一群青壮年讨论着他不同于他父亲的治水之道,木枝一下一下的划在土地上,倒也似模似样。

“你说如此便能解了这水祸吗?那你的父亲岂不是白白忙活那许多年?”

“是啊,如若真是如此,为何不派你前去?”

“哈哈哈哈……”

众人轰笑不已,唯独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地,一脸沉思,眼神中隐约透露出坚定的光芒。我很好奇,在他们离去之后上前查看,沟壑横斜,越连越长,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河流渠道,似乎是挺有趣的。

“父亲,我回来了。”

到家时天已黑,我看着父亲的脸色凝重似乎出了什么事,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我到一边,不经意间我看到了白日里那个侃侃而谈的男人,他端坐在一边,似乎有些羞涩。

母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说我年纪不小了,也该找个男人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并没有言语,毕竟对于他,我是颇有些兴趣的。何况迟早都是要与男人同居的,至少他是让我看起来比较中意的那一个。

因为民风开放,我们两个人的事很快就在部落里传开了,族人热情,替我们盖了间新的屋子,以示庆贺。

然而天命为之。他的父亲因为治水不利,被罚去了羽山,那个穷苦凄凉之地,而他又不得不受命,去接替他的父亲。也许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可是我却开始不舍。我害怕那路途遥远他风餐露宿,我害怕那洪水泛滥他单薄身躯。所以,在临别前我自私地问他,如果我身怀有孕他当如何,而他的回答,竟让我不能有半句怨言。

在这个与神为邻的时代,话一出口,福祸从来难料。未出三月,我腹中便真的有了珠胎。成日里我就去涂山南的斜坡上张望,希望他能回来一遭。然而从日出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日出,却从来没有见他回来过。偶尔遇见个回家的男子,听到的消息便只有河道好多了,这次洪淹死的人少了。我不知道我是应该欣喜还是应该悲哀。

后来,我的身子越来越沉重,因而我托了不少口信过去,想着这下他总该回来了吧,再不回来就来不及看孩子出世了。可是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直到那天我将孩子生到这个世界上,才听到门口有人大声喧哗,说他回来了。然而只是回来了,并不曾进屋看我们母子一眼,所幸的是这孩子有灵气,隔着大门哇哇的哭着,似乎在跟他从未谋面的父亲打着招呼。而我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出门去迎,沉重的眼皮甚至让我没有力气去听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

等我醒来后,我按照他的意思,给我们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做启。虽然家里多了一个孩子,多了一些热闹,但更多的是疲累跟焦躁,我没有带过孩子,对于孩子的哭闹本能的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不停的让他喝奶,借此来封住他一刻不得闲的嘴,避免过多的嘈杂声,让我脑袋突突得跳个不停。

那一日启又哭闹不止,没有办法,我不得不给他喂奶,在我转悠到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了他,在人群之中显得那样突兀,黑了,还精瘦精瘦的,看得我很心疼,眼泪不自觉得往外溢。他仍旧没有说话,但是他笑了,我被迷了的眼睛分明看得出来他的笑是那样的苦涩。为了不让自己忍不住,我特意绕开了他的视线,而他也没有停留。这应该是我们分离后的第二次相见,第一次隔着院墙,第二次隔着院门。

其实我一直听着别人说,他治水颇有一手,走到哪儿哪儿的水患就能很快平息,可是他能治水,却治不住时间。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会自己玩耍了。而我们的第三次重逢却还是他在家门外我在家门里,孩子陌生的看着他,有些警惕,而我有些心酸。他说他还要继续去治水,要完成亡父的遗愿,我没有说话,只能随着他去。我是可以阻拦一个不顾家的男人,但是我无法说服自己去阻拦一个有孝心的儿子。

我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等了多久,我只知道启越长越大,终于我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将孩子托给了邻里,自己背上了行囊,去寻他。他对于我的到来很惊讶,却也很欣喜。也只有这一刻我才明白这么多年来,他过得有多苦,他们有多苦。

大抵妇人之仁这句话是没有错的,我于心不忍下放了很多人归家,让他们去与自己的家人团聚。可是如此一来,给他增添了不少麻烦,正当我内疚自责时,他说他有好办法了:农忙时节,青壮年回去劳作,冬日里老年人回家休养,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众人的思乡之情,也间接的让他变得更为人所崇敬。

可是我毕竟是有孩子的人,不能时时跟在他身边,不多久我就又回了家。劳燕分飞这个词用在这里可能不合适,但我诚然是想不到还能用什么去形容我们了。只因为我亲眼看到了他在一点一点的做着造福人的事,我便放下了之前所有的苦痛,并在之后的苦痛之中甘之如饴。

后来的后来,我依然是一个人跑到涂山南的山坡之上,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实在哀怨的时候,叹一句:“候人兮!猗。”

“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吓了一跳的我回过头只看见他灼灼的眼睛。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出发去治洪。”

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我问得很认真,他大概也察觉到了,一下也没眨,于是我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下。

“这十三年来,真是苦了你了。以后我不走了。”

话落,我僵硬在半空的手,迟迟忘了落下。

后记:大禹治水,舍小家而成大家。也许所有人都知道大禹是个怎样的治水英雄,却鲜少有人看到他背后的那个女人,十三年,最美的华芳,尽付予了等待。如何不称德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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