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眼中的我,是一个铁人。可谁曾想,铁人也会有倒下的时候。在我有病住进医院前后,古稀之年的父母,尤其是父亲,时刻陪着我,一直到我出院。
平日里,我和父亲并不太亲密,我们的关系一向是若即若离。虽然从小到大,没被父亲训过一次,但我对父亲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知是害怕他的不苟言笑,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我对他有一种陌生感。
父亲,在我的想象中,应该是高大魁梧,无所不能,然而,经过小时候的几件事,我对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的父亲还有些失望。
在我上二年级时,遇到课本上“蔬菜”二字,“蔬菜”是什么菜?不曾听说过,老师也没解释过。自从上学,就常常听父亲说遇到不懂的问题就问,现在我遇到了问题,可不就问问父亲。于是我停下手中的笔,壮着胆子,怯怯地走到父亲面前,弱弱地问:“爹,什么叫‘蔬菜'”?“炒熟的菜叫蔬菜!”父亲回答得干脆、利落。虽然我并不知道“蔬菜”是什么菜,但也绝不会是炒熟的菜。那时的我,似乎是“咕咚”一下吞了个冰坨,毫无准备,激得心里难受。以后,我再也没有问过父亲学习上的任何问题,而且对父亲有点儿失望。
虽然家里穷,但父亲经常对我们姊妹说,只要想学习,我就支持你们。从小爱学习的我,听到这句话,学习更努力了,因为我认为无论在什么条件下,父亲都会支持我学习。一天晚上,我在煤油灯下做作业,各种小飞虫不断地扑向豆大的灯火,火苗不停跳动下,微弱的灯光不住地晃动,闪得眼睛生疼。扭头望去,父亲和一邻居在一旁下棋。看见棋盘边的煤油灯,灯火比我的那盏大得多,想起父亲说过得那句话,我便产生了换灯的想法。于是,我鼓足勇气,大着胆子,一幅豁出去的气势端着小小的煤油灯走到他们身边,然后忐忑不安地说:“爹,咱换换灯吧,我这个灯头太小,做作业看不清楚。”我想,父亲说过支持我们学习,把他的大灯头的灯换给我,不正是支持我的学习!我不知道他是否会答应换,但我想他会答应,应该会,也一定会,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说。“做你的吧!”父亲眼皮没抬,眼睛依然盯着放在地上的棋盘,继续下他的棋。当时的我,既羞愧尴尬,又气愤委屈,可我也不敢吭声。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我。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也不愿向他提任何要求,也是从那次之后,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因为,在我心里,我觉得他应该是不喜欢我,也许是他正在下棋兴头上,也许是因为我是他的第三个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我根本就是多余的。
转眼几十年过去,我也快到了知天命的年龄。由于长期的超负荷运转,我终于病倒被送往医院。两天后,我的病情稳定了下来。那天上午,父亲又早早地骑车赶往医院,我说我已经没事,一个人在医院输液就可以了,您何必又驱车十几里路跑来,路上车来车往,多操心。父亲还如往常一样说没事,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说完,他又默默地坐到放在床头的小凳子上,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输液瓶。父亲看上去很是平静。
一朋友打来电话询问病情,我笑着说:“现在已经没事了,放心吧。就是刚开始发病时有些突然,感觉瞬间就可能要失去知觉。当时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告诉自己说:控制住,不能倒下,一定不能!我想,如果倒下,不知道还能否过来,如果是那样,我就不能再见我的亲朋好友了。终于,我没有过去,现在我已经好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坚强呀!”在我若无其事地说这些话时,无意间,我瞥见了父亲的双眼,不知何时,已成为两个红眼圈。他单薄的身躯蜷缩在小凳子上,显得有些瘦小。
从小到大,我从小学到大学毕业,从参加工作直至现在,几十年过去,我已快到知天命的年龄,父亲也已过了古稀之年。在我没钱上学,父亲四处筹钱筹不到之时,我没见他眼圈红过;在母亲生病手术后,伤口张不好之时,我没见他眼圈红过;在一家人吃不饱穿不暖时,我没见他眼圈红过,而这次,在亲眼目睹我发病全过程之后,他竟然红了眼圈。
看见父亲的红眼圈,我才发现我戳疼了父亲柔软的内心,我才知道父亲是爱我,是心疼我的。
我挂掉电话,连忙跟父亲闲谈。好一阵子,父亲的红眼圈不曾消失,我的心里也不能平静。我尽量找些轻松的话题,又过了好一会儿,父亲的红眼圈才慢慢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