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王彦章引兵汶水,准备攻打郓州,李嗣源派李从珂率骑兵迎战,击败梁军前锋于递坊镇,俘虏将士三百人,斩首二百级,王彦章退保中都。
九月二十七日,捷奏送达朝城,皇帝大喜,对郭崇韬曰:“郓州告捷,足以让我壮气!”九月二十八日,命将士将家属全部遣返兴唐。
21、
冬,十月一日,日食。
22、
皇帝派魏国夫人刘氏、皇子李继岌回兴唐,与他们诀别说:“事之成败,在此一战。如果大事不成,就聚集全家在魏宫自焚!”于是命豆卢革、李绍宏、张宪、王正言同守东京。十月二日,皇帝率大军从杨刘渡黄河南下,十月三日,抵达郓州,半夜,进军渡过汶水,以李嗣源为前锋,十月四日,遭遇梁兵,一战将他们击败,追到中都,围城。城中没有守备,过了一会儿,梁兵突围而出,追击,击破。王彦章率数十骑兵逃走,龙武大将军李绍奇单骑追击,认出他的声音,说:“是王铁枪!”拔槊就刺,王彦章重伤,战马栽倒,于是生擒,并擒获都监张汉杰、曹州刺史李知节、裨将赵廷隐、刘嗣彬等二百余人,斩首数千级。赵廷隐,是开封;刘嗣彬,是刘知俊的族子。
王彦章曾经对人说:“李亚子斗鸡小儿,何足为畏!”至此,皇帝对王彦章说:“你常称我小儿,今天服不服?”又问:“你是名将,为何不守兗州?中都没有壁垒,何以自固?”王彦章回答:“天命已去,无话可说。”皇帝爱惜王彦章之才,想要任用他,赐药包扎他的伤口,屡次派人诱降。王彦章曰:“我本匹夫,蒙梁恩,位至上将,与皇帝交战十五年;如今兵败力穷,死是我的本分,就算皇帝可怜我,我有何面目见天下之人!岂有朝为梁将,暮为唐臣!这是我不会做的。”皇帝再派李嗣源前往晓谕,王彦章躺着对李嗣源说:“这不是邈佶烈吗?”王彦章一向轻时李嗣源,所以叫他小名。
诸将道贺,皇帝举起酒杯,看着李嗣源说:“今日之功,都是你与郭崇韬之力。之前如果听李绍宏之辈的话,大事去矣。”皇帝又对诸将说:“之前所担心的唯有王彦章,如今已就擒,这是天意要灭梁。段凝还在黄河岸上,进退之计,我们下一步应该去哪里?”诸将认为:“传言虽说大梁无备,但不知虚实。如今东方诸镇兵都在段凝麾下,大梁就是一座空城而已,以陛下天威,发动攻击,没有攻不下的。但是,如果先扩大我们所占领的土地,向东一直打到海边,然后伺机而动,可以万全。”康延孝坚持请求直取大梁。李嗣源说:“兵贵神速。如今王彦章就擒,段凝必定还不知道;就算有人走告,疑信之间还需要三天。假设他知道我军所向,即刻发救兵,直路则被决堤的黄河水阻挡,须绕道白马渡河,数万人军队,舟楫一时也难以备齐。此地离大梁非常近,前无山险,我军就算列成方阵,也能横行无碍,昼夜兼程,三天两夜就能抵达。段凝还未离开黄河河岸,朱友贞已经被我们擒了。康延孝的意见是对的,请陛下以大军徐徐前进,臣愿以一千骑兵为前锋。”皇帝听从。命令下达,诸军都踊跃愿行。
当晚,李嗣源率前军倍道直扑大梁。十月五日,皇帝从中都出发,带着王彦章一起,派宦官问王彦章说:“我此行能攻克吗?”回答说:“段凝有精兵六万,虽不是主将之才,也不会骤然倒戈,恐怕难以攻克。”皇帝知道他终究不为自己所用,于是将他斩首。
十月七日,唐军抵达曹州,后梁守将投降。
王彦章败兵有先到大梁的,报告梁主说“王彦章就擒,唐军长驱直进,很快就到”,梁主聚集宗族哭泣说:“国运尽矣!”召群臣问策,都不能回答。梁主对敬翔说:“朕平常忽视你的话,以至于此。如今事态禁急,你不要怼我,说说怎么办?”敬翔哭泣说:“臣受先帝厚恩,长达三十余年,名为宰相,其实朱氏老奴,事奉陛下如同郎君(主人的儿子)。臣前后献言,没有一句不是竭尽忠心。陛下初用段凝,臣极言不可,小人朋比为奸,以致有今日。如今唐兵且至,段凝被阻隔在黄河以北,不能赴救。臣如果建议取下策,暂时出京躲避夷狄,陛下必不听从;如果建议陛下出奇兵迎战,陛下必不能果决。就算是张良、陈平更生,谁能为陛下设计!臣愿先赐死,不忍见宗庙之亡。”言罢与梁主相向恸哭。
梁主派张汉伦飞驰去追回段凝军。张汉伦抵达滑州,坠马伤足,又被洪水阻隔,不能前进。当时城中尚有控鹤军数千人,朱珪请求率他们出战。梁主不听,命开封尹王瓒驱使市民登上城墙守备。
当初,后梁陕州节度使、邵王朱友诲,是朱全昱之子,性情聪颖,人心多向着他。有人说他诱致禁军欲为乱,梁主召还,与他的兄长朱友谅、朱友能一起幽禁于别的宅第。等到唐军将至,梁主怀疑诸兄弟乘危谋乱,连同皇弟贺王朱友雍、建王朱友徽全部杀死。
梁主登建国楼,当面选择亲信,厚厚赏赐,让他们穿着贫苦小民衣服,带着蜡丸诏书,去召段凝军回京救驾,这些人辞别之后,都逃走藏匿。又有人建议前往洛阳,收集诸军以拒唐,唐军就算得了都城,势必不能久留。又有人建议前去投奔段凝军,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说:“段凝本非将才,官位都是由宠幸得来(段凝因他的妹妹受朱全忠宠幸而升官),如今危窘之际,指望他能临机制胜,转败为胜,太难了。况且段凝听闻王彦章军败,胆都吓破了,怎么知道他最终能为陛下尽节呢!”赵岩说:“事势如此,一下此楼,还能信任谁!”梁主于是停止。再召宰相谋议,郑珏自请怀揣着传国御玺,去找唐军诈降,以纾国难,梁主说:“今天我倒是不敢爱惜这传国之宝,但是,如卿此策,能行吗?”郑珏低头良久,说:“恐怕不行。”左右都缩颈而笑。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为;把传国宝放在卧室,忽然丢失,已被被左右偷去迎接唐军了。
十月八日,有人报告唐军已过曹州,尘埃涨天,赵岩对随从说:“我待温许州有厚恩,他必定不会辜负我。”于是投奔许州。
梁主对皇甫麟说:“李氏是我家世仇,我不能自首投降,也不能等他的刀锯。我不能自裁,卿可砍断我的首级。”皇甫麟哭泣说:“臣为陛下挥剑斩死唐军则可,不敢奉此诏。”梁主说:“卿是想出卖我吗?”皇帝麟想要自刭,梁主抱住他说:“与卿同死!”皇甫麟于是弑杀梁主,然后自杀。梁主为人温恭俭约,没有荒淫过失;但是宠信赵、张,让他们擅作威福,疏弃敬翔、李振等旧臣,不用其言,以至于亡。
十月九日,李嗣源军抵达大梁,攻封丘门,开封尹王瓒开门出降,李嗣源入城,安抚军民。当天,皇帝从梁门入城,百官迎谒于马首,拜伏请罪,皇帝慰劳,让他们各复其位。李嗣源迎贺,皇帝喜不自胜,拉起李嗣源衣襟,以头触碰,说:“我有天下,都是卿父子之功,天下与你共享。”皇帝命访求梁主,一会儿,有人拿着首级来进献。
李振对敬翔说:“有诏赦免我等,一起去朝见新君吗?”敬翔说:“我二人为梁朝宰相,君昏不能谏,国亡不能救,新君如果问起,将何辞以对!”第二天,天还没亮,有人报告敬翔说:“崇政李太保已经入朝了。”敬翔叹息说:“李振枉为丈夫!朱氏与新君世代深仇,如今国亡君死,纵使新君不诛杀,有何面目入建国门!”于是自缢而死。
十月十日,梁百官再次待罪于朝堂,皇帝宣敕赦免。赵岩抵达许州,温昭图迎接谒见,安顿他到私宅,然后斩下首级进献,没收赵岩所带的全部财货。温昭图恢复姓名温韬。
十月十一日,皇帝下诏,命王瓒收朱友贞尸,暂时停厝于佛寺,把他的首级漆了,装在盒子里,收藏于太社。
段凝从滑州渡河入援,以诸军排陈使杜晏球为前锋;到了封丘,遇到李从珂,杜晏球先降。十月十二日,段凝率部众五万人抵达封丘,也解甲请降。段凝率诸大将先到宫门前待罪,皇帝慰劳赏赐,慰谕士卒,让他们各回自己驻地。段凝出入公卿间,扬扬自得,毫无愧色,梁朝旧臣见了他,都恨不得咬他的脸,挖他的心。
柏杨曰:
什么样的帝王,用什么样的臣属;什么样的领袖,用什么样的干部;什么样的董事长、总经理,用什么样的主管;什么样的主管,用什么样的职员。
龙用龙,凤用凤,猪用猪,驴用驴,蛆用蛆,虫用虫,老鼠用耗子,耗子用老鼠,读《资治通鉴》每读到一个王朝或一个政权覆亡之际,猪驴共舞、蛆虫互挤的丑态时,都不仅捶胸叹息,叹息这种场面,为什么总是一演再演,三演四演,甚至百演千演,万篇一律,没有丝毫变化。
华杉曰:
皇帝朱友贞不待见的,都是为国死节的忠臣;他最宠幸的,都是卖国求荣的坏人。为什么呢?这就是认知问题,人的认知受自己的品德限制,德高者,才亦高;德低者,品德就成了他智商的天花板,他希望臣属忠诚于他,但是他理解不了什么是忠诚,也就没有能力识别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