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是疯子,这在老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三舅25岁之前是不疯的。
三舅是我的表舅,性格绵柔,勤劳能干,眼大面白,国字脸上长几颗粉刺,身材魁梧,长辈们都喜欢他。
1988年,三舅就开始变的疯疯癫癫的了,头发垂肩,目光呆滞,与人隔绝,不吃油,不吃细粮,只吃自己做的大酱和玉米面饼子,屋子里摆一塑料模特,每天给这个裸体的塑料模特扎小辩,装扮她。
姨姥家有七个孩子,四个男孩,三个女孩,相继都结婚成家了。三舅最听父母的话,婚事也就在自己母亲的挑三挑四中耽搁下来。
二十多年前的农村,家史清白,勤劳能干的男孩子是最抢手的。从三舅18岁开始,一直到他疯,都不断的有媒人,介绍各种家世,各种长相的女孩。其中不乏三舅中意的,可是姨姥是那种看自己孩子都是优点,看别人家孩子都是缺点的人,其他几个女婿和媳妇都不是她中意的。结果,三舅的婚事就在一年年的等待和挑剔中错过了。
三舅是郁闷的,但是,还没有忤逆母亲。
三舅发疯的导火索是他父亲的死。
姨姥爷得的不是绝症,却在不到60岁的时候没了。
在姨姥爷住院的时候,每天陪护的都是三舅,爷俩把别人送的罐头等补品卖了换成药钱,吃的是家里带的玉米面饼子和咸菜。就是这样,也因为没钱继续治疗而提前出院了。
此后20余年,这样的镜头总浮现在我的头脑:一对农村来的父子,三餐是白开水,冰凉干硬的玉米饼子和咸菜,父亲躺在病床上,儿子蜷缩在床边。
姨姥爷死的时候三舅不在家,他就不相信早上还好好的父亲怎么就能突然没了。他去扒坟,双手都抠出血来,去坟上上吊。三舅疯了,拿着一把菜刀,追砍他的母亲,怀疑是母亲毒死了父亲。
姨姥爷本生于富裕人家,高高瘦瘦的,会写字。解放初期,厂矿招工几次考上,都因为父母的阻挠而放弃了。记得70年代末期,姨姥爷曾经挖出一大麻袋民国的钱币,都被我们这些孩子或折纸飞机,或剪图案给糟蹋了。
60年代初的困难时期,姨姥爷的七个孩子饿的哇哇大叫,夫妻俩每天背个筐去地里挖菜根,上树摘树叶。突然有一天,姨姥爷正饿的头昏眼花四处找食时,发现一头牛陷在泥潭里,四周无人(是生产队的牛,赶牛的人回村找人帮忙去了)姨姥爷先是救牛,想了好多办法都没能把牛从泥里弄出来,看着快死的牛,姨姥爷砍一条牛腿扛回家了。
在那个年代,破坏农村合作社就是大案,民兵顺着牛肉的香气很快就找来了,结果,姨姥爷被判入狱三年。
多年后我的母亲吃肉觉得不香时,就想起那条牛腿,那牛肉真是香啊。
当时,我姥姥一家饿的跑到黑龙江去了,留下正在读书的母亲。
母亲吃到了那顿牛肉。
在那样的年代,监狱里的人是怎么活过来的。
姨姥爷活着回来了,人瘦的不成样子 ,每天不停的咳。从此,他家的茅房(厕所)总是血淋淋的,姨姥爷在监狱染上了痔疮和胸膜炎,多年后姨姥爷就死在这胸膜炎上。
三舅疯了,疯了的三舅不打人,不骂人。种一亩玉米,半亩大豆,院子里还种萝卜和白菜,就是一年的食物。因为没有结婚,没有孩子,被列为五保户。可是,三舅拒绝低保的钱,也不要救济的电视,甚至连电都停了,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我的母亲回老家时,去他屋子里看他,他还认得这个表姐,他的屋子收拾的很干净,挂着一些老照片。
去年沈阳地区的天气格外的冷,三舅夜里冻的站在院子里象狼一样长嚎。
三舅最中意的女子后来嫁给街坊邻居的儿子,那个男人远不如三舅。每天三舅都能在院子里看到忙碌的女人,逐对自己母亲的怀恨之心越来越重,呆滞的眼神夹杂红血丝,格外吓人。
姨姥狭隘的母爱毁了自己的孩子,这断然不是姨姥的初衷,然而,天下的母亲如姨姥者还有几多,以至于他们母子到死都没再相互看对方一眼。
三舅如今也有50岁了,他的一生清苦甚于僧侣,不清楚前生怎样的缘分让他今生这样的凄凉。如果再有来生,希望帅气魁梧的三舅在少年时就娶一房妻子,过着妻贤子孝的生活。
2012-03-22
于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