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树一树的

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四月天

世人皆谓此诗是林徽因的情诗，却不知这首诗其实是为儿子所写。初为人母，读来这首诗开始有无限的感慨与共鸣。除了是我的孩子他还是什么呢？是梁上燕的呢喃，是爱，是温暖，是希望，岂止是人间四月天，倒不如说是十二个月份每个月当中最美好的那份凝华。

想一想我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充实、持久的喜悦感。儿子的降生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欣慰。我何其有幸，能体验这人世间这不能言喻的美好快乐。我把这看成是天赐的礼物，是人生皆苦中的甜蜜。

当我知道他在的时候，是在18年的12月。那个时候刚刚在邮政工作，在等待分配。第一二个月的时候，那个寒冷的冬天，是我最忙的时候，忙碌忙碌再忙碌。突然变得胃口好，吃什么都好吃，变得喜欢吃酸。真的是很神奇的一件事。酸的东西开始对于我有巨大的吸引力。酸菜鱼、酸辣粉、酸奶。。。就连去吃馄饨都要每勺放点醋，不然就觉得不过瘾。。。

持续了两个月，到了第三个月，我开始变得容易恶心，吃什么都变得没有胃口。最难受的时候几乎一整天不怎么吃饭。闻到什么都觉得恶心反胃，最喜欢的咖啡也被我拒之门外。

至今想来让我最后怕最后悔的事，就是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去三亚潜水。冰凉的海水和巨大的海水的压力，那个时候的我完全意识不到有多么危险，甚至脑子里还有一些很年幼无知的想法。现在想来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以为很多事不会发生。如今有了儿子，我再也不会去冒险，也不让他去冒险。

到了五六个月的时候，天气开始变得很热。我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坐下蹲下已然是有些不方便，上车下车动作也开始变得缓慢。夏天逐渐炎热，最热的时候在七月，我记得我是看着天气预报在过日子。每天都在看天气软件，看看会不会有降雨，看看会不会降温凉快一点。开着空调才会好受一些，可是偏偏负荷过大，经常断电。每当停电的时候真的是煎熬啊，热到无处可逃。

孕后期最喜欢的事有二。一件是吃雪糕。虽然家人不让我多吃，但我还是会悄悄地每天吃上一两根。最喜欢的是蓝莓味的冰工厂，热到不行偷偷吃掉的时候幸福感太强烈了。每当冰箱里空了，我就会拉着老妈去买一大箱回来装好，一根一根慢慢吃。第二件，就是每天晚上去遛弯。老妈为了让我生的时候好生，特意让我多运动。虽然这一点后来被证实并没有什么卵用。每天都徒步去广场，老妈喜欢看跳广场舞，每次都入迷的看好久。我知道她也想跳，就是比较腼腆，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去跳罢了。广场后面就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很好的小区，干净，宽敞，整洁，绿化也好，乘凉的人也多，夏夜里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无数次啊，我和妈妈慢慢踱步在那整洁的小道上，迎面是谈笑散步的人们，一排排的洋房里万家灯火，各式各样的吊灯，折射出昏黄的、明亮的灯光，透过窗户有那么一股安详宁静生活的气息。和妈妈走在小区里经常会谈天说地聊一些漫无边际的天，偶尔会遇到熟悉的邻居或朋友，大家一起聊一聊，慢节奏的小幸福。谁说人生一定要大富大贵，琐碎的幸福更有真实感。我记得那个时候不管多炎热，热到我一边走路一边汗如雨下，衣服湿了大半；不管下着小雨，走在路上溅起都是水，妈妈都会拉着我去走一走。我记得有一个雨夜，妈妈和我冒着丝丝细雨在小区里走路，被雨打过的果树在凉爽的小风中摇手，老妈停下来，到果树下面去非要摘一个果子不可。。。其实她仍然有颗童心。

孕后期我开始变得特别喜欢喝水，特别喜欢吃肉。那个时候最喜欢喝农夫山泉，每天都要消耗个几瓶。是真的渴啊，见到水就特别渴求，每次拿起杯子来就像渴了很久的人咕嘟咕嘟地喝。记得那个时候去遛弯都要带着一瓶水，路上时不时要打开喝几口，来回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一瓶水就被我消耗的干干净净。再有一个就是特别喜欢吃肉，以前从来不怎么吃肉的我，每天都有那么几次想吃肉。家里面常年都是素菜，我这个难受啊，于是就跑出去超市里买香肠吃。只有到了周末老公回来带我出去吃肉，我才会大快朵颐一顿。

老公做了许多功课，怎么带我产检，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到了什么时期要做什么事情，出门随身携带医保卡，常备一箱水在车上给我喝。等娃快来的时候，买了他需要用到的各种东西，整齐放好了等他来。

后来天气变得凉快了一些，我也临近生产了。肚子一天比一天沉，走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我开始在心里默念，怎么还不生啊，快生吧，快发动吧，太累了。九月六号那天去塘沽，看望公公婆婆，打算住一晚就回家。老公那晚带我去买了好多零食，最后也基本没顾得上吃。当天晚上睡觉只觉得整个人很累，浑身发酸，起夜两次去厕所。老公就像有感应似的，觉得我要生了，我一动他就醒，醒了就赶忙问我有没有事、难不难受。四点多的时候发现见红了，但不疼不难受。老公抱着我说天亮咱们就去医院。然后他就紧张、激动，完全没了睡意，四点半就非要几次三番下楼去给我买早点不可。我好说歹说拦住了，我还安慰他说不要这么紧张，没事没事balabala，并不知道第二天我就死去活来。

吃完早饭拿上东西，老公和婆婆就送我去医院，我喝着一杯焦糖玛奇朵，悠闲的前往医院，我倒是很轻松（无知者才无畏啊）老公一脸紧张兮兮。到了医院开始一系列检查，挂着机器听胎心，儿子的胎心一直以来都是稳稳的130，我坐在那里等待肚子疼的感觉，等我出去办好了住院，老公的家里人和我爸妈都来了，大家都陪着我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我没心没肺的吃得香睡得着，就这么一天，没有任何迹象，过去了。

我听姥姥和妈妈说，她们生孩子的过程都比较顺利，姥姥说基本上开始疼就要生了，最久也不超过四个小时，最疼的时候也没多疼，就是腰酸。妈妈说当年生我一共也没用多久，十一点半还在吃午饭，感到疼然后把我生下来，就是中午两点一刻的事了。反正就都挺快的，还基本没什么痛苦。我心里想着我大概也会延续这种基因吧，我大概也能遗传一下这个体质吧，没想到，我正相反。

8号夜里两点，我开始觉得肚子疼。好疼好疼，强烈的抽搐感袭来，我只想抓住什么，仿佛用力会把这种痛赶走。抓着床头的栏杆，我想喊，想叫，想去跑几圈，这种疼无法减轻，我的头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越来越疼让我感觉时间越来越缓慢，满脑子我只有一个想法：打无痛，我要无痛分娩，现在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要能减轻疼痛怎么都行。

六点钟天亮了，医生过来检查，告诉我还没开指，不能打无痛。当时真是晴天霹雳啊，能想象吗，疼了四个小时，楞没开指！真是欲哭无泪。我一边忍着疼，一边默念着快点开吧！老公夜里不睡拉着我的手陪着我，早晨跑出去给我买饭买红牛买巧克力。我真是不该不听话，心情不好就没吃，导致后来没力气生，差一点就要剖腹产，唉。八点多的时候，疼的实在不行了，真有些怀疑人生，我在想这么疼下去会不会把自己疼死？医生说：勉强开了一指半，看你这么疼你要求打无痛就打吧。然后老公送我去待产室，我稀里糊涂就被医生推了进去，没拿手机（也不让带手机）也没来得及跟老公说句话，就被送进去关着了。待产室里全是产妇，每个人都有家属在外面等着，家属们纷纷打电话进来问询情况，给送吃的。我打完无痛躺在那里，有个年轻的小护士给我送来好多好吃的。她说你老公给你买了啥啥，买了啥啥，还买了啥啥。语气里一股赞许的样子。不过当时我已经顾不上了，太尼玛难受了，快让我生吧。疼还在持续，我吃下去的全吐了出来。然后我就不想再吃了。后来因为无痛的原因，我睡了过去，醒来已经中午了。宫缩的疼一直是那个频率，没有传说中的加快，我这个急啊，到底什么时候出来。老公一直在外面隔一段时间就打电话进来问一次情况，我好想冲出去见他们，让他们快点带我回家。别的产妇都是宫缩逐渐频繁，然后医生过去帮忙怎样深呼吸，怎样用力，然后基本上都会听见医生说一句“看见孩子头了，去产房吧”可是在我这里，就没听见这春风般的一句。医生一直说孩子不下来，让我自己再继续使劲。我就一直使劲，可是并不奏效。后来手术室大概有急茬，医生们都跑去做手术了。我还一个人在这里继续使劲儿。越来越疼，我开始想哭，旁边的小护士只是聊天，大概见惯了哭泣的产妇，并不理我。我实在忍不了，这个时候无痛已经不起作用了。我问她们能不能剖腹产，我不想忍了。小护士只是说你再坚持坚持吧。然后就不理我了。我真的是感觉叫天天不应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主治医生过来了，说金禛你怎么还没生？别躺在这里了，去产房折腾折腾吧！我当时听了，真是觉得如沐春风啊，天知道，我再也不想躺在这里干疼了，没有结果的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去了产房至少我离着生又近了一步啊，不管怎样都好，都比躺在这里疼好。然后我就去了产房。

到了产房，他们让我自己爬上手术台。天，我当时只想晕，那么高的手术台，我起身都费劲，还自己爬上去？可是没办法啊，爬吧。爬上去之后，医生们说我的孩子根本没动，没下来，还呆在原地。呆！在！原！地！之前我使劲儿那么久，全是白费的。这个时候我已经精疲力尽，没有力气了，当时也许是因为累了，也许是因为无痛的原因，开始恍惚，有些迷离，总是在剧痛中感觉要睡过去。一个医生看出我的不对劲，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很想睡。医生大喊你可不能这样你必须配合！医生们说我骨盆窄，说我使不上劲儿，孩子一直不下来。这个时候我听到一个医生说，胎心降到50了。然后我就听见机器里传出来的声音，儿子的胎心本来是有力的高频率的，可是当时听到的却是低沉的缓慢的。医生们急了，说别等了，赶紧吸。然后她们就去叫人，我后来听老公说，他看到一帮医生往手术室狂奔，他紧张极了，害怕极了。医生出来找他签字，他一直祈祷着，医生不要再来找他，他知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医生们跟我说，孩子还是没往下走，吸引器没办法用，让我一定使劲儿把他弄下来才好用吸引器。医生们一直冲我大喊，金禛！使劲儿！使劲儿！！再不下来真不行了！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就知道我要使劲儿，我知道再不下来，我就要被剖腹产了。我怎么努力也不行，儿子一动不动，我知道我没有力气了，我使不上劲儿了。然后我开始憋气。我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用这口空气玩命往下憋，盼望胃里这口气往下走，能发挥点作用。老天眷顾，我这一口气憋下去，我听见医生说：下来点了！太好了，再来这么一下就行了！然后我就又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往下憋！这辈子没有这么憋足了气努力过！当时我想，真的不行了，这是我最后的力气了，再也没有了。这一口气憋完，医生说：行，抓得住了！然后我一下子瘫在那里，嘴里哇的一下，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胃里是彻彻底底干净了。然后医生给我肚子上绑了一根绳子，说怕孩子再自己溜回来，绑在上方他就缩不回去了。我还是要感谢那些医生，技术过关，把我儿子弄了出来，没有让他受伤。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过程让我痛苦一点也没关系。我听到了剪脐带的一声，可是当时意识模糊，都忘了去看看孩子什么样。直到儿子开始哭了，我才一下子转头去看他。

妈耶，洪亮的哭声，好萌啊。几个护士把他抱在那里，给他检查性别、称体重，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是我的孩子耶。护士大声说：3.8。我心里一算，噢，七斤六两！还不错，没有超重，也没有太小。我问医生现在几点钟啊？医生一指墙上的表：16点41分。这样一算，他出生的时间大概就是16点40,。我继续看他，他很争气的大哭了几声就不哭了。是个安静的美男子。护士一手抓着他的脚丫，一手托着后背，提过来我的面前：你看，这是你儿子！他的小脸脸是怎样可爱啊！睁开的一只眼睛眨巴眨巴看向远处，仿佛在思考些什么。我微笑着感谢护士，她们抱着他，和我对手牌上的信息，给他带上手牌，裹上小被子，放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台子上。他就在那里躺着，小手小脚动啊动，自得而其乐也。我目不转睛，一直看着他，我想看看他会不会像我一样爱哭。还好，还好，他一直也没哭，也没闹。

医生跟我说，自己爬到那个病床去，可以出手术室了。我又一次费尽力气，爬上了那个床。护士把他报过来，放在我胸前，让我挎着他，推我出去在待产室观察。他就一直安安静静躺在我怀里。我不敢动，好怕碰到他。我和旁边的产妇聊天，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被推出了待产室，家人们全等在门外。老公见到我，面色沉重，并没有获得新生的喜悦，他跟我说了句：以后二胎不想生就别生了，太遭罪了。老公的二姐一早就匆匆赶来等在外面，已经准备好来照顾我了。爸妈给我拿来一束花，是我之前说过的，我说生孩子的时候要记得送花给我。老公记在了心里，给我买了一束康乃馨抱着在产房外等我，坐在地上，用手机给我发消息，尽管知道我暂时看不到。我知道那也是缓解他焦虑的一种方式。

康乃馨，何其有幸，我也做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