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什么呢？”吴佟的朋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透过二楼的落地窗，广场中央有一男一女，男人怀抱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女人挽着他的胳膊。他们一路依偎，一路嬉笑，男孩在男人身上和女人躲着猫猫，时而躲在他宽厚的肩膀，时而躲在他温柔的臂弯。

“天呐！”朋友惊叫了一声，手机从手上掉到咖啡杯里，服务员连忙小跑过来，用手上的餐布擦拭着手机，又招呼另一个人换了一杯咖啡。这一切的发生，似乎都和吴佟没有关系，他的脖颈像是一支战场上的旗杆，直直的挺立，从来没有一丝偏移。

吴佟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还有那个孩子，那个女人。他瞪大了眼睛，眼球里爬满了末日的恐慌，回忆像是抽水泵一样在他的胃里翻搅，他抓起一块餐布，一阵苦涩的酸充满了口腔，他连忙起身冲向了卫生间。

“小佟？小佟？”
“我没事！”吴佟在隔间应了一声，冲掉马桶。

“他……”
“恩。”吴佟又应了一声。

“也许不是。”
“噢，那件皮衣，是我的设计，35岁的生日礼物。”

“也许是朋友。”
“是吗，也许吧。”

2

晚上七点，吴佟回到家里。
“Surprise！”李非连围裙都还没有来及脱下，听到钥匙声就奔到客厅里。

吴佟多想扑倒在男友怀里，向他倾诉刚刚那些荒谬的经历，可惜，那个抱着男孩的父亲，那个被妻子挽着的丈夫，就在他眼前。“也许，我看错了呢？”吴佟想欺骗自己，可那件他最得意的设计作品，此刻就挂在客厅的衣架上，是他，吴佟恨不得拿剪刀把那件皮衣剪得粉碎。

“宝宝，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李非双手揽着他的腰，在他耳边小声的低语着。一滴春雨，撞进了吴佟冰封的心田，如果他道歉……吴佟不知道，原谅是不是一个选择。

“我明天要出差，只能今天和你一起跨年了。”餐桌上的烛光，摇曳在昏暗的房间里，把冰桶里的香槟拖拽的格外迷人。吴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啊，李非总是出差……

“宝宝，怎么啦，生气了啊。”李非把手从吴佟的腰身移到肩头，略微的探下头去找吴佟的目光，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吴佟，就像一个刚刚经历车祸的旅客，脸上带着血迹，披着被玻璃钢条撕烂的衣服，蹲在马路边的草地上，大脑里闪着一幕幕惊险的图景。

“吃饭吧。”吴佟挣开了李非的手。

3

李非永远记得吴佟最爱吃的菜肴，每一顿都中西合璧，似乎只要为了吴佟，这个星球上还没有他做不出来的菜色。

“感谢2017，让我遇见你。”李非举起了香槟，深情的望着眼前这个他爱着的男人。
“感谢吗……”吴佟低头望着眼前那杯酒，总也伸不出手。

“你的孩子和老婆，会感谢2017吗？”吴佟没有抬头，水晶杯里，李非的脸随着烛光短短长长。

他把手里的酒放下，望着桌上准备了一个下午的跨年晚餐，每一道菜似乎都在用逐渐的冷掉嘲弄他，这无人享用的盛宴，像极了他自己的人生。

“我骗了你。”
“光骗了我吗？”

“还有她，还有……”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知道我爱你。”
“爱？你说这个字的时候，不脸红的吗？”

“佟佟，我……我不想结婚，可我能怎么办呢？我捱到了32岁……我……”
“你选了，你选了婚姻，你选了婚姻你知道吗？你不能什么都想要，你不觉得这种贪婪，让人恶心吗？”吴佟抿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似乎想把刚刚那句话的后半边吞回去，毕竟这大半年来，他都沉浸在这个完美男朋友的爱里。

“你是我唯一爱的人。”李非喝了一口酒，“我35岁，才体会到爱一个人的感觉，如果……能挽回你的话，我愿意……离婚。”
“我看错你了，你不光是骗子，还很自私，这也能叫爱吗？”吴佟走到门口，取了衣架上的衣服，“我两个小时后回来，希望你可以把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他出了门，又补了一句，“希望你以后能做个好爸爸。”

4

街上，年尾的气氛已经弥漫开去，冬日的白气裹着清冷的晚风，像是一口口伏特加，灌进吴佟如深渊一般的内心世界。他想起李非所有的好，他想起他亲手烘焙的生日蛋糕，想起他们唯一一次旅行，想起他们计划着共同的事业，描绘着未来的图景，然而这些画面背后，多出了两三个影子，一个小男孩伏在爸爸肩膀上和妈妈躲猫猫，他开心的笑着，时而亲亲爸爸，时而亲亲妈妈。

吴佟站在路灯下面，红灯变成了绿，又变回了红，人生为什么没有红绿灯呢？告诉你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行，任由人们在十字路口横冲直撞，头破血流，却无人能怜悯，你只好爬起来，继续走，走到下一个路口，即便你学会了过马路前左右望望，却仍然避不开突如其来的人潮涌动，只好继续爬起来，唯有走下去。

“我走了，对不起。”简单的话，往往表达最复杂的情绪。吴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望着那个头像，那是他们在内蒙古自驾时，吴佟给李非拍的。夜幕下，一顶军绿色的帐篷，一小堆篝火，李非抱着吉他，对着月亮，轻声的吟唱着关于爱的歌谣，他一直听着，直到靠在他的肩头睡着。

5

又一次打开家门，比吴佟想象的还要冷清，桌上的盛宴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保温的饭盒，和一双躺在旁边的筷子。他坐到桌子旁，打开饭盒，西冷牛排配蛋炒饭，李非永远记得他最爱的菜肴，每一顿都中西合璧。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饭，送到嘴巴里，他使劲的咀嚼，他越用力的嚼，对面那个身影就越明晰。

他又能看见李非乐呵呵的望着他，时不时的拍拍他的头，模糊了，他又夹了一大口饭，又出现了，他又听见那声“对不起……”

“我知道，我懂得……”几行眼泪滚了下来，浸润了牛排，溶进了米饭里，吴佟大口的嚼着，分不清是牛肉还是稻米。

饭盒，一点点的空了，对面的那个人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之后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