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浅浅
“一个人睡着时,周围萦绕着时间的游丝,岁岁年年,日月星辰,有序地排列在他的身边。
醒来时他本能地从中寻问,须臾间便能得知他在地球上占据了什么地点,醒来前流逝过多长的时间;但是时空的序列也可能发生混乱,甚至断裂,……”
这是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写下的语句。我在书本上做了标记,用铅笔画了细细的,能看出来当时尽力想画得笔直,却仍然是歪歪斜斜的线。
也记得曾经两次用手机拍了下来,私发给微信上的好友。不是想讨论,仅是想分享,想让对方看到,这世界上存在这么一种被深刻思索过的语句,或者说是思想。
昨夜,我从一段短暂的睡眠中醒来。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本来就不多的睡意,渐渐退去。我在床上躺着。翻到左面,眼前感觉到的是一片黑暗,翻到右面,也是黑暗。厚厚的双层窗帘紧拉着,无论房间的哪里,都是黑暗。只有睡眠才能匹配上这样的黑暗。如果没有睡眠,还有漂浮的思绪。
这时,又想起普鲁斯特的句子,“一个人睡着时,周围萦绕着时间的游丝,岁岁年年,日月星辰……”
好像闭着眼睛平躺在一个巨网的中心,那些经历过的往事、流逝的时间,被打包成一个个小小的包裹,规整地安放在周围的网格里,向着广袤无边中排列开去。纵使插上一双翅膀,也无法飞到尽头,因为网络的边缘一直延伸,没有边际,仿佛无穷无尽的宇宙。
许多年前的一个清晨,那时,我应该才十岁多一点。一夜沉睡,我从温暖的被窝中醒来,透过窗子生着黑色铁锈的钢筋,看到外面白到耀眼的世界。邻居家铺着青瓦的屋顶,站着的树木,全部都是白色的。
夜间,就在我沉睡的时候,铺天盖地,下了一场大雪。雪花落得无声无息,在我毫无自觉的时间里,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我生活的世界。我惊奇极了,顾不得穿衣服,就在冷空气里坐起身子:“下雪了?什么时候下的!”
那天,我的小表妹刚巧也在我家。她早就在我前面起床,穿戴好了。她不紧不慢地笑着说:“夜里下的,你没听到吗?”
“我说我没听到。”
“雪落在树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我听到了。……”
我看着她一张一合讲着话的嘴巴,红红的嘴唇,洁白小巧的牙齿,惊奇地发现,她用了“簌簌”这么一个词。
这个文艺的词,使她的那段话听起来美丽极了。这么多年过去,这个词和那场夜间落下的大雪,都清晰地保留在我的记忆中。偶尔,会在不眠的深夜,平静地想起。
还有一件事,是我爸说给我听的。有一年暑假,小表弟到我家玩,跟他睡一起。我家村子西头,有一条铁路,京九铁路的中间一段。每当火车经过时,都会用响亮的鸣笛声划破乡村沉寂的空气。鸣笛前,会有轰轰隆隆向前行驶的声音,由远及近,再到远去,直到消失。
好多个深夜,火车从遥远的地方开来,声音还很微弱时,表弟就会在黑暗中,突然用惊喜的声音大喊一声:“火车!”在那之前,他明明还在熟睡,打着轻微的鼾声。对火车的好奇,使他在熟睡中,也一直惦记着,从而保持了敏锐的听觉和知觉。
如此这般带有时间印记的记忆,哪怕是在睡着时,它们也始终有序地占据着自己的位置,与我紧密地连成一体。
每次,当我因为一个具体的诱因,或者说不清其间有什么关联的诱因回想起它们,它们都会再一次向我生动地展示,带着本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