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空,灰蒙蒙的。秋天的雨裹携着些许的凉意,时大时小,时缓时急,“沙沙……沙沙……”“淅淅沥沥”,细细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拉扯成水雾氤氲晶莹透亮的硕大的雨帘。
郁郁葱葱的小山脚下坐落着一个美丽的小村庄。小村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田间阡陌纵横,小道弯弯曲曲。山野间一朵朵一片片的紫红或粉红色的牵牛花,在秋雨中频频地点头哈腰,手舞足蹈。一颗颗渾圆晶亮的小水珠,“吧嗒,吧嗒”地淌落下来,一个猛子便扎进了黑黝黝的湿漉漉的泥土里。
在这个不算太大的小村庄里,日杂批发部的对过,有一个红砖青瓦的极其简陋的院落。院子里西北角的空地上,有一个用石块水泥砌成了的不大不小的灶台。一口很大的银灰色的蒸馍锅端坐在灶台上边,估计那口大锅是用自家的铝趁着街门口盗锅人的模具加工而成的,有厚又沉。
由于以前搭好的灶棚,被一场大风掀得七零八落的,后来也就没有再搭建灶棚。不高不矮的灶台落寞无助地在雨地里孑然而立。灶膛里的火苗,忽忽闪闪地发出微弱的光,灶台后面的烟囱里烟雾缭绕的,一团团浓黑的烟雾疯涌而至,从烟囱里硬生生地挤了出来。一圈儿一圈儿的打着卷儿裹着雨,成片成缕在院落的上空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呛得在一旁生火做饭的云娇,“咳咳……咳咳”地一通猛烈的咳嗽,鼻涕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一连多日的阴雨天气,柴禾也被淋得湿漉漉的。云娇只好把灶膛里那烟雾缭绕不太好着的柴禾掏了出来,又从杂物间里薅出来一捆儿沫沫渣渣的秧柴,就着红色的蜡烛燃着了,接着把一些五颜六色的废旧塑料袋子不停地投进了灶膛里,她希望能尽快地把一些小树枝燃烧起来。
雨越下越大,院子里那一处处浑黄的小水坑,就像老奶奶老爷爷那蜡黄的脸,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皱纹。小水坑里时不时地冒出来小水泡泡。像顽童吹出来的小泡泡,一不小心跌落进了小水坑里,被狂乱的雨滴追赶得摇摇晃晃,一眨眼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听老人家讲:那是连阴泡泡,看来这又是一场连连绵绵的雨!
云娇,一手撑着一把天蓝色的雨伞,一只手仔仔细细往灶膛里添着柴禾。要先放小一点儿的,再放大一点儿的,要小心翼翼虎地放,不能一下子放上太多,压着了黑烟了那都不行。过了好大一会儿,明明灭灭的火终算燃烧了起来,灶膛里红彤彤的,大锅里的水也发出了“沙沙”“沙沙”的声响。
堂屋,一间不大的阴暗潮湿的五大间老房子里,散发着浓浓的发霉的味道,紧挨着墙边墙角的地面上,印烙着或多或少的水渍,片片落落,花花得得的。两根屋梁中间横搭着的一根细铁棍上悬挂着一盏雪亮的白炽灯泡,散发出刺眼的光。不算太宽敞的屋子里,坐在几个中老年男男女女,在唾沫星四下乱溅地喷得风雨不透!
那是云娇的几个比云娇大上许多的大姑姐们,还有她平日里好吃懒做,一天到晚不着家的老公。他们姐弟几个只知道胡诹八扯,说着不着边际的费话,根本就没有谁想伸手去帮云娇的意思。
“云娇,你看看你这个家里都是些破铺烂衬的,到处脏兮兮的,简直俺们都没有办法进这个家门了……”一旁的几个乱喷唾沫星子的大姑姐们在扯着嗓门指责着云娇。她们好像压根就没有看到双手正抱着柴禾的云娇,渾身上下已湿漉漉的,根本也不知道给云娇撑把雨伞遮挡一下。豆大的雨点儿顺着云娇清瘦的脸颊汩汩而下,四下乱窜地钻进了她的脖子里。云娇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从头发梢到脚底板都冷嗖嗖的!
云娇的婆婆家姊妹七个,四个大姑姐和两个大伯哥,她的老公排行老小。按正常的家庭来说:天下老的一般都是向着小的,也应该能够得到哥哥姐姐们的帮衬的,可事实远非如此!
云娇的公公在她老公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因病不治而撒手人寰了。原本就家风不好,自私自利没有教养的一家人,更是一窝风地疯长着。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讲:他们的父母都是极其自私的人,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里一旦有点啥好吃的好喝的,他们不是向别的父母那样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一心一意地疼爱着孩子,而是不管不顾地自己先吃饱了喝好了再说,家里边的几个孩子谁能吃上几嘴就吃几嘴,吃不上拉倒。所以云娇婆家的姊妹们每个人都极度地自私自利,暴虐残酷。
后来几个大姑姐嫁人,两个大伯哥成家,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又加上几个大的强抓百挠的,啥值钱的好用的都早已占为己有。因此轮到云娇结婚的时候,一贫如洗,啥都没有,就连事先说好了的,大的姊妹几个兑钱给她买一辆自行车的要求,也泡了趟。
屋外的雨,仍再淅淅沥沥,就像云娇那丝丝缕缕飘忽不定的思绪。云娇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打嫁进他们家门的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
十八岁那年,情窦初开的云娇,就像刚刚出水的芙蓉,一尘不染,妙曼多姿,清纯靓丽。单纯幼稚的她毫不顾忌父母的坚决反对,一意孤行地认为她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伴侣,找到了忠贞不渝的爱情!
因为她的婆家和娘家在同一个村子里居住,尽管云娇的家是后来从大山深处搬迁过来的,但是多年的相处下来,云娇的父母也太了解她婆婆家的家风以及为人处世了!因此她的父母坚决地不同意这门亲事,认为云娇是一门心思地往火坑里跳的,云娇的父亲垂头丧气地说:一颗小树苗栽在了石头上,是很难长成参天大树的!
可从小娇生惯养,高傲任性的云娇,那里听得进父母的忠言逆耳,那里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父母心口上那汩汩流淌着的殷红的鲜血。她弃父母亲朋良师益友的良苦用心于不顾,依然绝然地放弃了即将高考的学业,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刚刚结婚不久,婆婆就和云娇分开了家,自己单过去了。一直在外求学的云娇根本就不会干家务活,更别说做饭了。可是,在自己家里父母总会认为你是一个长不大了孩子,可着劲儿地疼着你爱着你,可是到了婆婆家里,那可就不一样了!谁还会把你当成孩子看待?谁还会疼着你,爱你的?除非你能碰到一个慈爱的公婆和真正疼你爱你的丈夫!
可云娇偏偏一样好处都没有摊上!一个从小就没遭过罪没受过累的,甚至都没沾染过阳春三月水的又细又嫩的纤纤玉手的云娇,嫁过去以后就被彻头彻尾地当成大人看待了!
她不会做饭,做的米饭不是生了,就是太稀像大米粥似的,蒸的馒头黑不溜秋硬棒棒的,其实她压根就不知道面粉啥时候才是发酵好了的。她的老公,不但不理解心疼云娇,反而还常常恼羞成怒地甩锅摔碗的,没少把云娇做的一锅饭硬生生地倒到厕所里。有的时候,云娇只好把没蒸好的馒头,偷偷地倒进猪圈里,让猪吃掉,以免她的老公又是一通吹胡子瞪眼的!
为此,云娇没少挨骂,甚至还常常被老公拳打脚踢。可怜的云娇,就像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努力地学着在生活这条道路上踽踽独行,她是多么地渴望有人能帮她拉她一把呢!她没少在背地里偷偷地哭红了眼,可自个选择的道路,纵使跌倒了自己也要慢慢地爬起来,咬紧牙关倔强前行!
自小争强好胜的云娇,又拿出了当年学生时代的那股犟劲儿,尽管再苦再累也绝不求人,绝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秋叶黄了,春红绚丽,日子总是一天一天地叠加了过去。云娇就像春蚕化蝶一样,经过了无数次痛苦的蜕变,终于破茧成蝶。云娇可以独立地承担起生活中的所有磨难,甚至成了街坊邻里眼羡不已的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在外人看来她自立自强,睿智果敢。她不仅把自家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而且还培养出了一个很优秀的孩子。其实这个中滋味,苦辣酸甜,又有谁能够深切地体会到呢?云娇的这一路走来她历经了多少的心酸和无奈,多少隐忍和坚韧,这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厚重的大铝锅,终于冒出了浓浓的水汽,锅里的水“沽嘟……沽嘟……””地终算沸腾了,就像云娇的生活:经历了漫长的苦痛沉寂,终算有了起色。
云娇,转身走进了烟雾缭绕,唾沫星四下乱溅的屋子,双手托出来一个倘大的高粱杆锅排,上面摆放着满满当当的皮薄馅足的猪肉韭菜馅饺子。她一手托着锅排,一手把厚重的锅盖放到水泥磨面的灶台上,紧接着三下五除二的,饺子就一窝风地跳进了大铝锅里。云娇操起一柄大锅铲子在大锅里,轻轻地兜了几下锅底,又迅速地往灶膛里恨恨地添上几根手腕粗的木棍,好让火更旺一些,一大锅的饺子是很费火的!
云娇,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忙碌着,可她的老公和几个大姑姐们就像没事人似的!后来嫌在屋子里乌烟瘴气的闷得慌,就一人撑着一把雨伞,坐在空旷的院子里,照样喷得风雨不透,唾沫星渾合着雨星四下乱溅!
云娇的两个大伯哥都在县城里买了房子,两个大伯哥家从村子里搬了出去,后来云娇家里也在县城买了房子,目前还没有装修好,一家人还在村子里住着。因此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几个大姑姐们就上云娇家里去了。她的两个大伯哥家不但不用待客还理直气壮地收礼,这还不说,每逢过年过节的也都是抠抠馊馊的,两个肩膀抬一个嘴,舔着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携上一家老小不顾丑不顾羞的上云娇家里蹭吃蹭喝的,临走的时候还会顺手牵羊能捞尽捞的!
这不,饺子都下进锅里啦,她的大伯哥还领着他的孙女可大街地跑着,和别人闲扯海侃的都不知道回家吃饭!云娇便给她大伯哥打了一个电话,约摸半个小时左右,饺子从锅里面捞出来了,一个一个地给他们盛到了碗里,放到了餐桌上,云娇的老公和几个大姑姐一个大伯哥,终于坐到了餐桌旁,就着云娇捣好的蒜汁津津有味地边吃边侃大山。一人一碗正好没有云娇的份,谁也不知道歉让一下云娇,自顾自个地吃了起来。
云娇又往锅里加了些水,舔上柴禾,大火烧了起来,当第二锅排饺子煮好以后盛了出来,他们几个一碗饭刚好吃净,又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地各自盛好了饭,云娇这才疲惫不堪地拿上碗给自己盛好了饭,她盖上锅盖,把锅里红彤彤的火炭用水浇灭。火膛里瞬间冒出了浓浓的烟雾,呛得人睁不开眼,就像云娇那尽力克制着的满腔的怒火!
“云娇,你干嘛呢,你不看看哥姐他们都还没有喝汤的吗?你泼了火,这汤还咋喝的呢?”
云娇的老公,猛地从门口挂着的竹帘子里,蹭的一下子钻了出了,脸红脖子粗的,吹胡子瞪眼的对着云娇就是一顿臭骂,嘴里正含着的饺子差点没喷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们还没喝汤了,咋了,我不是已经盖好锅盖了吗?咋就这汤不能喝了?我不是心思着这火炭浇灭了,冬天要是蜂窝煤生个火的或者乏了,不是挺好用的……”云娇也不甘示弱,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心里挺咽不下这口气的!
云娇心里恼火得很!自己天刚蒙蒙亮就早早地起床了,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又是收拾屋子又是做饭的,她老公根本就不知道心疼她,搭把手。她剁肉摘菜洗菜,调馅和面,着急忙慌地包好了两大锅排饺子,有赶忙生火煮饭,他们家里那一帮没有人性的家伙,也不知道搭把手帮个忙,不仅知道吃现成的,还不忘指手画脚的!云娇的心里实在是堵得慌!碰上这么一大家子没有教养的东西,真是对牛弹琴,一腔热血付诸流水,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看来余生还得好好地心疼自己,心疼孩子了,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公是不可能从一个没有人性的狼变成一个忠诚的狗的!
云娇,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们一家人的丑恶嘴脸,实在令人作呕!她,自个端上了一碗饭往东院的邻居家里走去。
屋外的雨依然淅淅沥沥,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屋子里那饭饱汤足的几个人,仍在胡侃海拉地,唾沫星四下乱溅,一阵阵肆无忌惮的喧哗声,和着屋檐下“吧嗒吧嗒”而下的雨声,在简陋的小院里肆意地喧嚣着……
“真的,一个家庭的家教,家风的好坏,个人的素质,在一顿饭里,在生活之中的点点滴滴里,都能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云娇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屋外的雨依然铺天盖地,一场秋雨一场寒!在这萧瑟的秋季,云娇的身上裹挟着阵阵寒意。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地想念那个疼爱他们姐弟几个的两鬓斑白的年迈的父母,好怀念那个尽管清贫却又充满温馨有爱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