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翅膀 三

玛丽突然想起来了自己的母亲,想起来在十年前的一天,那时候小利亚还没有出生,内斯也才刚刚三岁。在十二月份的一天,那是个寒冷的冬天,窗外还正飘着洁白的大雪,鹅毛大雪,世界就像是被魔法冰封了一样,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像那一年,那么寒冷的冬天了。就在一个寒冷的,寻常的一天,早晨的一个电话,却让那一天变成了玛丽人生中,无法忘记的,最不寻常的一天。

她清楚的记得是在上午十点钟左右,客厅里的电话莫名其妙的响了起来,是威尔警官打来的。他说玛丽的母亲自杀了,是她父亲发现的,然后报了警,老人早晨出去锻炼,顺便买回来早餐,回到卧室的时候发现她母亲正安详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不过已经没有了呼吸。

床头柜的上面放着一瓶刚刚打开的安眠药,不过药盒已经空了,而母亲也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还记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的迷茫,惊讶或者困惑,愤怒或者无数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不知道威尔警官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好,玛丽女士,您的母亲今天早晨在卧室自杀了”他的语气冷静平稳,就像是发生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比如说,“今天超市里的黄瓜和西红柿大减价”或者是天气预报里说“明天的温度还会持续下降,不排除有暴风雪的降临”一样。所有的警察,都会这么说,在他们眼中看来,一个人的死亡就像是吃饭和喝水一样简单,只不过那意味着自己的手里又多了一个案子,最近的工作量需要增加一些而已。‘他为什么要说自己的母亲自杀了,或者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在欺骗自己么,这一定是假的,这说不通。

直到她急急忙忙的赶到医院看到站在走廊对面的父亲和约翰的时候,看见正对着自己的ICU病房里,里面躺着一个看上去像是母亲轮廓的老太太,盖着白色的棉被,胳膊上和手上扎满了奇奇怪怪的针头和塑料管,嘴巴上带着呼吸面罩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她看着女人身边的机器显示屏上,心率的图像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个昨天还依然是自己印象中母亲的女人,现在已经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母亲走了,那么证明威尔警官没有说谎,母亲自杀了,可是为什么母亲要自杀。她慢慢的走到父亲和丈夫的面前,看着对面两张看起来迷茫无助,流淌着泪水的面庞,她明白,没有人能再解释母亲自杀的原因了,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玛丽突然发现父亲的头发一瞬间变白了许多,身子矮小了许多,额头上出现了纵横交错的沟壑,她眼睁睁的看着约翰用粗壮的手臂把自己和父亲紧紧的抱在怀里,三个人把额头顶在一起,医院的走廊里静悄悄的,那是那一年最悲伤的一天,甚至是玛丽人生中,感到最痛苦的一天。

这么多年来,玛丽总是会想起来自己的母亲,想起来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逛街,在老街道的巷子里买棉花糖的情景,她想起来母亲带着她去野外郊游的时候,应该是在春天,公园里迎春花和樱花都正开的灿烂,空气中弥漫着花朵的芬芳,柳树也刚刚抽出新条,湖水清澈见底,像是透明的镜子一样,有几只落单的大雁会轻轻的停在湖面上歇一歇脚。

那天是玛丽七岁的生日,父亲送给她一个粉色的迪士尼铅笔盒,玛丽早就想要一个那样的多功能铅笔盒。母亲则为她亲手烘烤了生日蛋糕和菠萝芒果派。蛋糕上面母亲用黑巧克力做底板,用草莓酱在上面写着祝小玛丽生日快乐,旁边还插着一个数字蜡烛,当然是数字七,代表着玛丽今天七周岁了。

在玛丽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做饭的能手,她做的饭是世界上最棒的,尤其是海鲜冬瓜汤还有芝士焗蜗牛肉,当然最好吃的肯定是菠萝芒果派了,玛丽每次都会吃到肚子实在撑不下了才罢休。后来母亲就不敢做的太多了,害怕玛丽发胖或者长蛀牙。

她记得小学的时候每次考试失利,不开心想哭的时候,母亲总是会陪在自己的身边,抱着她说,没关系,玛丽,你一定会做的更好的。每次出去登山或者郊游的时候,总是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总是会累的筋疲力尽,每当自己走累了想要放弃的时候,母亲总是会说笑着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坚持就是胜利。

难过的时候玛丽会找母亲,开心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她都会找母亲,在玛丽心里,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她乐观,阳光,勇往直前,无论自己有什么样的困难在母亲面前似乎都不是问题,她总能把自己的心结一下子打开。后来玛丽去外地上了初中,高中,她一直都保持着非常优秀的成绩,直到最后她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大学,然后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约翰,一直到母亲去世之前,自己一直把母亲当作自己的榜样,是母亲教会自己要乐观,勇敢,教会自己如何和别人相处,如何在难过的时候安慰自己,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她想自己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和母亲一样优秀的妈妈。

可是现在,自己脑海中无所不能的母亲却服药自杀了,那个在自己心中无所不能,总是给自己勇气和力量的女人,现在已经被埋入了地底下,身上盖着厚厚的黄土,成为了大地的一部分。那种对母亲崇敬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支飘在天空中的气球一样,慢慢的充气,变得越来越大,终于在今天,爆炸了,然后变得一无所有的,完全的消失在世界上。

母亲刚去世的时候,玛丽的内心一直充斥着悲伤和难过,她不断回忆着在自己上初中之前和母亲的点点滴滴,后来她开始想母亲为什么会自杀,她问过父亲,问过周围的亲戚和朋友,和约翰一起讨论过很多次但是从来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之后,她开始不理解母亲,自己最爱的母亲,自己一直当作榜样的女人,那么伟大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在一个漆黑的寒夜里服药自杀。没有任何的征兆,没有任何一次妈妈对她说,“女儿,妈妈有些难过”或者“想要自杀”类似这样的话,甚至她在死后没有留下任何一封信,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也好。至少她应该告诉自己唯一的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接下来,她该怎么做。可是这一些,都没有。玛丽想不明白,她似乎感觉自己的生活都失去了希望,甚至开始怀疑起整个世界,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再之后她开始怨恨这个可怜的女人,这个服毒自杀懦弱胆小的女人。母亲去世的时候玛丽也才大学毕业没有几年,刚刚准备结婚,依然还是个胆小需要照顾的小姑娘,这个自己最亲爱的人,怎么舍得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荒无人烟的世界上,自己却提前离去,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死亡会让自己的女儿失去母亲么。当一个人正朝气蓬勃准备奋勇直前迎接明天的美好的时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却像幽灵般突然离去,玛丽懂得,她深深的明白那种无法言语的痛苦和悲伤,就好像刚刚雨过天晴的空中突然出现一道晴天霹雳,让人无法躲闪,甚至来不及哭泣。然后整个世界都沉浸在绝望中,让人无所适从。

她小时候总是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像母亲一样伟大的妈妈,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比母亲更优秀,更负责任的妈妈,她要为了自己的孩子永远的努力,坚持,勇往直前。她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更加乐观,她要把自己美满的家庭照顾的好好的,她要让自己的雅迪,内斯还有小利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她发誓无论前面的路有多艰难,多累多苦,她都不会放弃小利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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