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纲:
夏日南亭怀辛大
孟浩然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分享嘉宾:萨日娜老师
这几天的气温特别高,我们坐在家里都汗流浃背。我希望今天的这首诗可以给大家送来一缕凉凉的风,轻轻拂过这些燥热,让我们的心安然宁静祥和快乐。
今日晨起,闲来无事翻了一下日历牌,发现今天就是立夏了,我想也该和大家分享一些关于夏天的诗词,那么今天我们来看一看孟浩然的《夏日南亭怀辛大》。
熟悉中国古典诗词的朋友们肯定清楚,一年四季之中,写春天和秋天的诗词特别多,且夏天和冬天就相对少一些。我们所说的多和少到底是个怎样的比例呢?大体上是85%比15%,甚至还要大。
为什么诗人都愿意伤春悲秋呢?首先是因为这两个季节转换特别明显,春天树叶绿,秋天树叶黄。
这两个季节也让我们感受到了生命的轮回,当然会给人很深的感慨。相反,夏天和冬天给人的印象就没那么突出。还有一个原因,春秋两季天气不凉也不热,正适合出行,所以诗人们都会春日临水秋日登山,游兴大发之时,诗兴也自然大发,好诗自然就喷薄而出,加上趁着春秋两季,出远门的人也很多,光是送别诗就数不胜数。
所以人们就会把春花秋月作为古典诗词的主旋律。而夏天太过炎热,冬天又太过寒冷,诗性没有那么活跃。这样一来,夏天的诗往往带有一种禅意,比方说我们今天要品读的这首《夏日南亭怀辛大》就是这样的。
我们先来看看题目——《夏日南亭怀辛大》。南亭就是孟浩然的家乡襄阳岘山城郊的一座亭子,那辛大是谁?应该是孟浩然的一个乡亲,孟浩然没少给他写诗,为什么呢?因为孟浩然一生布衣。没有别人那么长的宦游经历,接触的人也比较少,大部分就是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
所以他的诗大多数就是写眼前景,身边人不像李白,一会儿望庐山,一会儿蜀道难;一会儿写英雄,一会儿写神仙。孟浩然没有那么大气磅礴,可是俗话说,画鬼容易画人难,能把小场景小人物小心情写好,其实需要大本事。细微之处见功夫。
咱们就来看看孟浩然怎么写这么一个普通的亭子,这么一个普通的夏日,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吧。
先看前两句,“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很显然,这南亭是依山傍水建的,所以在南亭,既能看见山又能看见水,那诗人到底看到了什么呢?他看到了夕阳一下子落到了山的那一边,又看到了一轮素月从池塘上缓缓升起——这就是“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啊。这两句诗在文字上没有丝毫雕琢,像一幅白描的风景画,有一点陶渊明诗词的韵味,自自然然清清爽爽,仿佛人在画中游一般,我们之前也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
那么在这样自自然然的诗句中,是否也饱含着诗人的心情呢?是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呢?我们想一想,夏日的骄阳应该是很炎热,很炽烈的吧,可是他一下子就“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了。夏日的朗月应该是非常让人欢喜的吧。在一片空旷的池塘上面,朗月一点点升到了空中,在夜晚里,水面上洒下一抹月光,如纱如雾,给人既宁静又清爽的感觉,这是一种什么心情?
有随着日落一起丢掉的燥热,还有一丝丝的烦恼,同时又有随着月亮一起慢慢升起来的喜悦。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诗人身处依山傍水的南亭之中,遥望着月亮淡淡的清辉,心中就产生了一种惬意的心情。
我们再来看“散发乘西凉,开轩卧闲敞。”这真是一种最自在最闲适的状态,为什么感觉到自在了呢?因为在我国古代,成年男子都要束发带冠,只有在家闲居的时候才能披散着长发。披散着长发本身就意味着自在,同时如果把它引申开来,还有不受官场束缚归隐江湖的意味。李白不是说吗?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偏舟,孟浩然傍晚在庭中散发纳凉,这处是实写并无他意。
然而,实际中的散发二字自带归隐气息,使我们能够感受到诗人飘然出世的逍遥自在。大家想一下皓月当空,南亭四面的窗子都是开着的,诗人就躺在床下披散着头发,翘着二郎腿,静静听着深夜中竹林中的声音和风的声音——这不就是当年陶渊明所说的“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羲皇上人”。
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呀。也许有的朋友会认为孟浩然的诗境没有陶渊明的那样自然,其实我个人认为每个人读起诗歌的时候感觉是不一样的,每个诗人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陶渊明之所以感觉舒服是因为凉风暂至,孟浩然这里可没有风啊——大家别着急,风马上就来了。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风来了,但不是一般的风,那是一缕拂过荷花的清风,还带着荷花淡淡的清香。风吹过竹林,竹叶上的露水随风摇摆,缓慢地落了下来,发出清幽的声响。读到这里,大家有没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清幽空净之感,会不会感觉此处的夜景描写仿佛我们此刻就身处竹林之中?
其实诗人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只是听到了露水滴落的声音,闻到了荷花的香气。我们也可以模仿诗人,闭上眼睛细细体会。这也是为什么每一次我与大家品读诗词的时候,都会建议大家泡一杯清茶,安然而坐,静心凝神的缘故。竹露荷风,这样淡雅的香气,这样悠悠的声响,都能被诗人捕捉到,我们可以想象这个环境得多安静,诗人的心该有多清净啊。
说到这里,我头脑中蹦出了两个意向,一个是王维写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另外一个是曹雪芹在红楼梦里面借香菱之口说出来的,不独莲花香就是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原不是花香,却可以比花香好闻,哪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细领略那一股花香,真是难得。
王维写春天,曹雪芹写秋天,孟浩然写夏天,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样样不同,但是都一样的静,一样的清,一样的让人神清气爽,俗虑全消。
中国的传统思想中讲究天人合一,竹露荷风都是天籁,诗人被这天籁打动,忽然兴致勃发,想要跟天呼应一下,怎么呼应呢?我们看下句:“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他想把古琴拿来弹奏一曲,我们都知道,古琴可是中国古老乐器中最悠扬,最清雅的一种,琳琳琴声正好可以与当下这个清静的环境,清静的心情相匹配。
在《诗经·鹿鸣》里讲,“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且在《诗经·关雎》中也讲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鼓琴的人,当然希望有人能够听到,有人能够听懂,有人能够理解自己,因为琴为心之声吗?就像当年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一听马上说:“善哉,峨峨兮若泰山”,伯牙志在流水,钟子期又说:“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高山流水遇知音是中国人最赤诚的追求,可是在孟浩然这,知音此时此刻并不在身边,所以他虽然欲取鸣琴弹,但终究没有去取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却无人分享到,惆怅感油然而生,这就是恨无知音赏。
其实这里也是在点题,诗人不是夏日南亭怀辛大吗?诗歌的前六句都是在描写夏日南亭的景色,到了七八句,辛大终于出场了,怎么出场的呢?他不是飘然而至,而是从诗人的心里面出来。辛大是诗人的知音,诗人多希望此时辛大就在身边听他弹琴陪他赏月呀,可是此事古难全。
怎么办呢?看最后两句:“感此怀故人,终宵劳梦想。”面对此情此景,我更加怀念你这位故人,就让你到我的梦中与我相会吧。
大家全诗读下来,会不会感觉从黄昏的夕阳西下,到入夜之后的竹露荷风,再到此刻的夜深人静,期待与故人入梦,一气合成,自然纯朴,而且有余韵悠长?毫无疑问,诗人在南亭度过了一个十分美好的夏夜,虽然有知音不在的小惆怅,但是总的感觉使人并不苦闷,而且还期待着用梦境中的相会来弥补,此时不见得遗憾,淡泊宁静,悠然自得,这不正是一个隐士应有的态度吗?
中南界静不是真隐士,竹露荷风才是大自在,心静自然凉。把这首诗献给大家,就是希望在这炎炎的夏日,我们都能拥有竹露荷风的风范和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