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芸只
在错过你这件事情上，我天赋异禀。
1
周逢对阿七说，不要再恋爱了，你现在谈的，都是以后别人的老公。
阿七不信这个邪，所以这次她直接找了个别人的老公。
周逢知道后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阿七，你特么还是个人吗？现在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阿七说，不是人，但和你们还是有区别的。畜生一直是畜生，而人有时却不是人。
听着这话，周逢被猛回头的阿七盯得脸都要烫出洞了，眼睛紧闭，像猫见老鼠一样视死如归。
2
天色完全黑了。
阿七从别墅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她是秦安的情妇，此刻叼着烟，熟练地掸烟灰，高一脚低一脚地踩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
秦安临时有事，只好叫了辆车送她回去，并叮嘱停在路的尽头。可阿七从来就不是省事的主子，她一上车就对司机说，看见没，最前面那大别野，我家的。
司机没作声，她又嘟囔了几句，车上没人理自己，空气静得尴尬癌都要犯了。倒是旁边的姑娘摘下了耳机白了阿七一眼又戴上，继续和通话对象嘟囔。
阿七只好转头看着窗外，街下人，灯下客都行色匆匆。路灯的光照到地面上显得十分微弱，卖烤猪蹄的铺子里却宛如白昼一般。
这般烟火气倒是许久未见，此时不自觉地拿出了耳机带上。车穿在车流之中，阿七感觉自己就像MV里面的女主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和叶晚初遇的夏天。
3
2010年，南陵。
中考刚刚结束，阿七感觉还没睡好，时间就过去了大半个月，再睡一觉起来，就听说父亲带着别的女人跑了。
可笑的是，父亲的离开母亲显得并不伤心，她不哭不闹，也不挽留。只是对阿七说，小七，你干脆别上学了吧。弟弟还小，才四年级呢。你总不忍心让他做文盲吧？说得眉飞色舞，像是自己多了个老公似的。
她第一次感到作为女性的羞耻，她不明白在同等的生命面前为什么会有卑劣之分。
那一天，记得发生了好多事情。她第一次审视这个世界，她第一次去网吧，她第一次来例假，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叶晚。
此时的阿七并不明白如果不读书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有些忧伤，因为她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乐园。
4
家里一下子没人管，阿七竟然觉得有些小小的窃喜。她最想去的就是网吧，那个班里时髦的孩子们挂在嘴边上的地方，是那么的令人向往。
一路小跑，刚进门，阿七却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她学着别人买了一瓶易拉罐的青岛啤酒，并用剩下的十五块钱交了五个小时的网费。她当然想多待一会，待到老都行，可是兜里只剩下这些了。
打开电脑，她盯着界面发呆，因为她从来没有碰过这玩意儿。
过去的十几年里，除了上学，自己没有任何的课外活动。
她四处张望，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脸色发黄，穿着灰色外套站在那里像掉了叶子的树枝似的家伙。相比四周人飞舞的手指，靠窗的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安静得像一幅画，把手在柔软的头发里来回穿梭，精巧的格子衫套在他身上，幽暗的环境下，那双眸子愈发闪闪亮亮的。
阿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小镇上的男孩子都是像周逢那样，两手插兜吊儿郎当，每天都穿得脏兮兮的。那一刻，阿七心里暗自想，这个世界上的人，看来不仅仅只是分为女人和男人两类那么简单。
叶晚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阿七的目光。他走过去，阿七还没反应过来。
叶晚朝她大声喊，同学，同学。此时的阿七才回过神，窗边的那个人竟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5
阿七很尴尬，捏住了衣角，一直垂头盯着鞋尖。她随便指着前面一台电脑说，我就想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
叶晚恍然大悟似的，他们在打CF呢，你想不想试一试？
阿七说，我不会。
叶晚问，你有qq吗？
阿七说，我没有。
叶晚连忙在机子前坐了下来，他熟练地敲打着键盘，然后帮阿七注册了一个qq，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神气玩意儿。当问她想取什么网名时，阿七摇了摇头。
叶晚说，我们今天遇见了，也算是交了朋友，那就叫既相逢吧。接着又为她注册了CF的账号。
阿七说，我不会玩这个。
叶晚说，没事，有叶晚带你的。
几个小时下来，阿七已经熟悉基本流程了。叶晚一直在夸她聪明。
她受宠若惊，尽管平日成绩名列前茅，但从未受到过如此多的夸赞。因为她太乖了，老师说，阿七没有灵气。
他们走出网吧，月亮已经爬到半山腰了。叶晚说，我送你回去。
阿七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叶晚说，女孩子是需要被保护的，每个女孩子都需要一个骑士。
他们肩并肩走过了长长的街道，在尽头她坐上叶晚的后座，南陵的风原来可以这么轻柔，这么舒适惬意。
她还不知道这静静的不妙，是一个生命正在成长，无声胜有声的静。
一进家门，阿七就被打了。母亲拉过她大吼，你出门鬼混个什么劲头，你看你身后，赔钱货。
阿七一回头，身后是一片红色，阿七哭着躲进了房间。
母亲还在外面大骂。
她说，浪荡的臭婆娘。
她说，不要脸，半夜跑出去鬼混。
还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词语。这雌性的经血仿佛是一种耻辱。
6
出租车一个踉跄，停在了路边。耳机里的歌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阿七拼命地眨了几下有些酸痛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到了啊，谢谢啊，到了。
阿七站在一排排单元楼面前，可南陵的破房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因为在那里曾住过她心念念的少年。
时间真的好快，冲淡带走了很多东西呢，在人猝不及防之时，便花开两朵天各一方了。
她刚进屋，就被一阵敲门声吵到，外面一直有人在大喊，臭婊子，快开门。
你是谁？
外面没有回声，只有门铃愈来愈烈。
你来干嘛？
阿七每说一句话，门铃的应答就更增添一些恼怒和不耐烦，每次阿七短短的句子还没结束，就被打断，几乎就是在用门铃跟她在骂架。
阿七开了门，一耳巴不偏不倚地扇在阿七的脸上。
一抬头，刚刚在出租车上的小姑娘居然带着另外一个女人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眼里的红血丝就像烧得要断了的钢管。
很明显，该来的总会来的，只是阿七没想到会这么快。
7
那个女人看来早就知道阿七是谁，浑身开始发抖，手里的石头摇摇欲坠。
阿七问，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女人更恼了，看你做小三蛮有经验似的，只要别再出现了，我就不找你麻烦。
阿七出了神，心想凭什么听你的。
当初在酒吧，秦安问正在喝酒的阿七，跟我，谈恋爱，怎么样？
阿七说，你是在问我，跟你睡觉怎么样吗？
秦安说，不是，我想照顾你，疼惜你。阿七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么动人的话了，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一个有点老的男人，说完这句话再看他比吴彦祖都帅。一想到自己拥有了个比吴彦祖还帅的男人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更让人高兴的，他可能会是叶晚一样体贴、聪明的人。说不定呢？
可是叶晚会找小三吗？一定不会的。
8
秦安的老婆大闹一场后，阿七打电话给周逢说，兄弟，我在医院，来看看我吧。
周逢跑过去，看着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阿七一下子也就明白了。
他坐在阿七旁边，你何必呢？
阿七说，我总不能一辈子靠你吧？
阿七的母亲已经另嫁他人，带着弟弟去另外的城市生活了，阿七就是被丢弃的那个，一直都是。周逢成了她在这个偌大的北京城唯一的亲人。
周逢说，一开始就对你说了，糟蹋自己做什么？
阿七说，那你要我？
周逢没回答，自顾自地说，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好多东西都变了。
阿七说是吧，中国区总决赛在曾经的CF中，少将级别的玩家都是神一般的存在了，元帅一个区也只有那么几个。
而现在的CF早就过了看军衔论技术的时代，就是紫金元首，有时候也不一定能够Carry全场呢。
你说，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变？
周逢扭头说，都过去了的就别想了。
阿七又问，你说秦安喜欢我什么呢？
周逢恨铁不成钢，他说，大概是喜欢你化妆前后两个人，他觉得同时睡了两个，赚了。
9
阿七又想起了2017年的北京，一觉醒来不知所措的自己，想起了那段被人从深渊里拉出来又推进去的感觉。
过去的日子就像夹在笔记本最后的空白页，像夹在时光的罅隙，有些人随口说的一些话，跌落在里面，不留痕迹。但风吹不走，阳光也烧不掉。
阿七做梦也没有想到，叶晚会和自己不辞而别。
已是春天的四月中，街两旁的梧桐树长出了宽大的树叶，海棠花也含苞欲放。一束阳光照射着这个阴暗潮湿的小楼，瞬间灰尘四起，在明亮的地盘里大肆飞扬。
尽收眼底的房间整洁的像从来只有一个人一样，那天的阿七拨打叶晚的电话直到自己的手机关机，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跑遍了整个北京城都没有找到一个叫叶晚的人，没有看见那么一张安静的脸。
10
叶晚的阿婆家在南陵这个小镇，那次他来，就是接阿婆进城的。
整整一个暑假，阿七都是同他一起渡过的。他们窝在网吧打CF，叶晚给她打qq电话一直挂着，帮阿七qq升级。
钱都是叶晚出的，每次叶晚送她回家走后，母亲就对她说，一定要套住他知道吧？我们娘几个就靠你了，他一看就是个有钱人。
阿七不懂，阿七觉得恶心。她只知道叶晚的眼睛亮亮的，和叶晚呆在一起时的她最快乐的。
后来叶晚要回城里了，他带着阿婆离开，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以后都不会来这个破地方了。
叶晚对阿七说，你有我的QQ，有事就找我，当然，没事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就此分别，阿七都没来得及说再见。她张不了口，就看着接叶晚的车消失在她模糊的世界里，她站在薄雾蔼蔼中迟迟不肯挪步。
秋天的时候，母亲见叶晚没来过了，问阿七，阿七，那个挺拔的小伙子呢？
他回家了。
他什么时候再来找你？
他不会来了。
你扯淡，锁住你的摇钱树。
第二天母亲就带着弟弟消失在了阿七的生命里。
11
阿七想办法去城里打工，她走了整整一天，肚子饿得已经没有知觉了。她疲惫地靠在垃圾桶旁边，一个人朝她扔了一块面包。她捡起来，夹着黏在地上的灰土，狼吞虎咽起来。
吃着吃着就哭了，阿七放慢了咀嚼，因为面包快光了。她坐在垃圾桶旁边任由风吹出泪痕，很多人都向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可没有一人为她驻足。
阿七最后被一个卖油条的大爷收留了，他膝下无儿无女。他对阿七说，帮我卖油条吧，管吃喝。
此后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想念叶晚。她握着大爷买给自己的手机，看着叶晚灰色的QQ头像，点开对话框又退出来，如此反复，周周复始。
可从未发送过一条消息。直到叶晚这年寒假，叶晚联系她了。
叶晚问她，放假了吗？
她坐在一堆明天待售的油条堆里，把手机拿起又放下。
最后说，我在你的学校旁边。
叶晚问，在哪。
阿七说，刚出门的小吃街，第一家卖油条的。
没过几分钟，叶晚跑来了。他站在路灯下，远远地和阿七对视。
五个月，两个季节，一百多天。阿七就在距离叶晚最近的地方保持着最远的距离，以为远在天边，其实近在咫尺之间。她一次也没去找过叶晚，她从来都只敢偷偷想念。
12
后来的叶晚，每天都回来找阿七。
他跟她讨论地理知识，他对阿七说，以后我带你去葡萄牙，看褪去了大航海时代往日锋芒，回归惬意恬淡的葡萄牙。
阿七问他，葡萄为什么会长牙。
他带她去网吧打游戏，玩CF。
叶晚放学后总是坐在阿七的油条店里写作业，他教阿七功课，带她看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他带阿七跑步，他说，你太瘦了。在落日余晖下，他们沿着长长的街道一直奔跑。
他还教阿七如何穿衣服搭配，他对阿七说，第一次见你的那件灰色外套就很好看，放在现在就是最时尚的单品。
阿七感觉若是这样能一辈子也挺好的。
阿七说，以后你再走了，我可就不一定能找到你了。
叶晚说，不会的，卖油条也能卖出大事业的，我走哪里你卖哪里好不好？你如果不想卖油条，你也可以学习做其他生意呀。当然，以后也有我养你。
阿七不明白。
叶晚说，小七，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学习，要往长远看。我现在没能力帮助你上学，但我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最好的你，原谅我好吗？
阿七颤抖地抚摸着叶晚的前额，为什么？其实她是想问叶晚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叶晚说，如果你不能够，也没有关系。
13
阿七的母亲又和那个男人离婚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小七的下落。
小七刚才外面回来，就听到自己的生母正在和卖油条的老汉合计着把她卖掉。
她不知道怎么办，她打电话给叶晚，叶晚急匆匆地赶来了。
他斩钉截铁地阿七的母亲说，你不能够这么做。
阿七的母亲问，你们都听到了？
是的。
阿七是我生的，这是我的权利。
叶晚拉起阿七的手，你这么做完全不符合人道主义，也不符合法律要求。你看看阿七的手，她才十六岁。
明明也才十六岁的叶晚，阿七觉得他懂的东西有六十岁那么多。
阿七那双开了花的手放在叶晚白皙的掌心特别扎眼。阿七的母亲呸的一声说，真晦气，你滚开。
叶晚一动不动，他就站在那里，紧紧地拉着阿七的手。
14
后来叶晚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他说，阿七，跟我去北京吧。
阿七说，我妈妈想接我一块生活。
叶晚说，你还没有想清楚吗？你就是她的工具。
阿七说，我什么都不会，没有去过什么北京。
叶晚说，我不会让你跳火坑的，我们的一生如此漫长，总要去挑战一些东西。
就这样，阿七跟着叶晚去了北京。
她的几乎整个青春全都是他的影子，他教会了她很多很多东西。
阿七寻着他的脚步，在磕磕绊绊中逐渐学会理性客观地看清人，学会淡定从容地分析事，学会以正确的姿态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阿七在北京开了一家服装店，时过境迁，她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无知的女孩。
15
叶晚和阿七住在了一起，一间房，两张床。
那个时候，阿七碰到了多年不见的周逢。
他们开始合伙做生意，彼时的阿七认识了越来越多的人。她觉得这个世界，只有当你强大了，才会和颜悦色。可不论怎么步履不停，都追不上叶晚的步伐。
她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酒气熏天。
叶晚进了国企，他每天西装革履，文质彬彬。
阿七怕叶晚讨厌这样的自己便说，叶晚，要不我们分开住吧。
叶晚怕阿七乱想，他对阿七说，阿七我们在一起吧。
阿七久久不回应。叶晚心想，反正我们也是算在一起了。
叶晚又说，阿七，你爱我吗。
阿七别过头，不愿意回答。她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周逢，故意说得很大声。
她不知道怎么和叶晚交流，也害怕拥有叶晚这么好的男孩子，她怕拥有后的失去。而现实是，她还没拥有就失去了了。
2017年，陪伴了自己七年的叶晚离开了自己。
16
得知叶晚要结婚那天，阿七还在和一个工厂的老板谈生意。
老板说，便宜货永远是便宜货，怎么精美包装都没用，我劝你一开始就买些贵的布料。
阿七说，贵的贵太多了，我买不起。
老板说，你要不要等一等？
就在这个时候，周逢打电话来了，他说，阿七，叶晚今天结婚你知不知道？
阿七就怔在那里，反应过来后，立马顶着骄阳奔向那场婚礼。
她想自己一定要大闹一场，才三个月没见，你丫的居然就结婚了？
她想自己一定要冲上舞台，拿着话筒对下面宣布，叶晚是自己的人。
她到了，狼狈地站在那里，心脏跳动得比初见那天还要快，但她也只敢微微喘息。
阿七看着眼前的那个男孩，他温润如玉，单膝下跪，可惜新娘不是自己。
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能够走到一起呢？任凭我怎么追赶，我们只会越来越远。
他失去我以后，无论遇见谁都更好。而我失去他，所有人都在走下坡路。无法比，没得比，不能比。
阿七觉得，自己正如浩瀚宇宙的一点星光，不时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你以为她会愈来愈亮，其实它早就已经穿越无数光年，你望见之际，说不定这枚星辰毁灭已久。
她看着满堂宾客散去，待到婚礼谢幕，叶晚也没有看她一眼。那天的阿七发了一夜高烧。
17
周逢偷偷去找叶晚，你怎么就突然结婚了呢？
叶晚说，我走后阿七也应该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阿七开始拼命地相亲，她觉得总有一个人能撩拨自己的心。交往了n个后都无疾而终，最后无一例外都成了别人的老公。
阿七对周逢说，我太失败了。
周逢说，要不算了吧，一定非要谈对象吗？
阿七说，不能让那些情侣狗笑我们这些单身贵族。
周逢说，要是你当初有现在一半的油嘴滑舌，叶晚也不会跑了。
阿七自嘲地笑了笑，说不出来的，有些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懂。
18
阿七问秦安要不要离婚娶自己，秦安说，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也不会离婚的。
阿七说，那我们就这样也挺好的，你给我钱花，我负责貌美如花。
秦安摇了摇头递给了阿七一封信，里面只有信里只有一张纸条，泛黄的纸上秀气的字体在写着：
既相逢，结余生。
后来的阿七回到了南陵，有时候依然会穿上那件灰色的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完那条最长的街道。
无数个瞬间，她都在心里默念，叶晚，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