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从不会消失,它只会在你大脑中安静的睡着,然后在某一个因为蝉鸣或是蝈蝈的叫声而睡不着的夜晚,磕了药似的醒来,放肆狂欢。
于是我开始连续剧般的放了后来的故事。
后来啊,我搬了家。搬家那天,院子里的两颗大枣树挂满了沉甸甸的大枣。房东阿姨用一根长长的竹篙敲了满满一地的枣,一颗颗洗干净装进袋儿里塞了我满满当当一怀。我坐在不知道开去哪里的搬家卡车副驾驶上,一粒粒的往嘴里塞,枣还都是绿绿的,却很甜。当时的我忙着吃枣儿,竟在卡车开动的时候忘了回头看一眼这片儿载着我满满童年回忆的地方,忘了看一眼临走时给我打枣的看着我长大的那些人。
天黑时我们到了新家,家的左边右边对面全都一个样。那是一片儿我家这样的大院厂房整齐排列成的群落。满怀欣喜地我四处撺掇,四合院式的大厂房,四间住房两两相对,中间空出四四方方的小院,南北朝向是厂的大铁门和宽阔的厂房。铁门外面有条路,还挺宽,没什么车,我经常在那条路上跳皮筋儿。给我撑绳儿的是路面对面的两颗小圆树,后来都给我撑歪了。
那时候的屋顶是蓝色的,坐在上面可以看到所有的屋顶都是蓝色的,天空在晴朗的傍晚有着复杂而通透的彩。有时是炫丽的橙红,有时是浪漫温柔的紫粉,有时是蓝,和屋顶不同明度的蓝。彩色的天和蓝色的屋顶那头有火车驶过,像一条白色的加粗直线悬于地平线,只当它驶过,才明白你即使超出你视角便以为是无限的东西,也不过是从A到B的线段而已。
每次搬梯子爬上去捡被打飞的羽毛球的时候,我都会坐在上面看好一会儿,直到下面的小伙伴等得实在不耐烦朝我大喊:“你捡个球啊你捡!”
搬来后过了几天我就去了新的小学,离家并不是很远。那个时候的我啊,留着露出耳朵的短短头发,黑黑瘦瘦的,因为嗓门大而成了上课起立里喊起立的家伙。后来好像还因为嗓门大成了体育委员,成了稍息立正里喊向右看齐的家伙。
于是理所当然的我又认识了一群新的小伙伴。可能是大了一些,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和女孩子玩了。
有个女孩子叫郭蒙亚,长的很好看,微微胖。她妈是在王府井卖糖葫芦的,家里有一个房,专门放满了超大颗去了核的山楂,还有核桃仁什么的,还有一辆精致的扎糖葫芦的推车。每次我们去她家玩儿都塞一嘴,走的时候还回头看看,好像那间屋子里装的满满的宝藏。
有个女孩子叫武晓媛,她留着好长好长的双马尾,头发有点黄。我很羡慕,我的头发就没长过耳朵,强烈跟我妈反应过,还是每个月被她拖去理发店。她的脸上有些小雀斑,她们家有一个小小的粮油店,粮油店里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那时候看快乐男生她最喜欢的是魏晨。她的身体不是很好,跳皮筋都不能多跳,我很郁闷,因为她跳的很好,我总想跟她一组。她还告诉我们紫背天葵除了是菜还是种药可以治病的。
终极大boss祁张井家是开超市的,我最爱去她们家玩。每天放学她会从超市大门进去,穿过琳琅的货架顺手拿上自己想吃的零食然后从后门出去回自己家。那时候的我觉得这完全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放假了骑着放在超市角落里的红色玩具小木马,满圈的晃悠,想要什么都是我的。大白兔奶糖满满一玻璃柜,吃到糯米纸沾到嘴边还浑然不知的眯着眼笑。
还有家里养着沙皮狗的张洁,头发很顺很顺的刁宇,长的白白的男孩胡栋和班主任的外甥徐峰。
要说徐峰他可是真真把我坑惨了一回。有一次他带着她表姐的一本言情小说来学校,好像叫什么麻雀什么公主还是什么的,这本有着花花绿绿封面的书后来被我借回了家。
深刻的记得那天放学一回家,书包一扔就捧着本书躲房门后面看。我妈进来把门一关,吓的我一哆嗦,把书藏在了胳膊下面。我妈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心里一盘算这门后面不安全啊,就夹着本书跑了出去,在大门口外面小圆树边看。结果还没翻两章呢,我妈又出来了,再忍不住把我书一把抓过去,边翻了两页边说,刚没说你你还来劲了,作业不写看这什么垃圾书!又翻了几页,她吃了炸药一样更生气了,把书往我头上一拍,随即又撕了个稀巴烂。
我当时脑子里第一想法是我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难道是后面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内容?早知道我就跳着看啦!第二想法就是,妈呀这是别人的书啊,我可怎么办啊!然后加上脑袋被打的有点疼我就哭了,我说这是别人的书,我妈让他来我们家她赔给他。听完我更伤心了。
不过后来陈峰真来我们家了,我妈给了他二十块,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好笑。还有就是我以后看的任何一本言情好像都没有那本那么有味道了,虽然我只看了一点点。
我们几个人曾经在大冬天的早上天没亮就去学校玩踢毽子,大夏天的中午吃完饭就跑去学校对面砍沙包,玩儿到学校开门再进去。那时候的小孩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那时候的我们没有补习班,总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和大片大片的场地和大堆大堆喜欢的朋友一起玩耍。
后来小孩子们好像没有那时候那么自由无拘束。多数的兴趣特长补习班充斥着他们的少年时代。长大以后的我也有那么一刹那后悔过当初只知道玩,一个特长都没学到,后来我问自己,“用钢琴十级换你摸鱼翻墙摘桑椹的时光你换不换?”
“不换,一分钟我都不换。”
说到摸鱼,那回,我偷着从家里跑出去跟他们一起去干了的护城河里摸,那水差不多只到脚腕上面一点儿,不算混浊,里面的鱼都是小拇指盖那么长的小鱼苗儿。摸了一下午,我才抓到一只,我把它小心翼翼的装进了矿泉水瓶里。回家的时候天还没黑,可是已经过了饭点,爸妈铁定知道我溜出来玩了。
那个时候突然刮起了沙尘爆,铁门没锁,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犹豫着怎么进去才会被骂的轻一点。整个世界好像都被风沙吹黄了,小小的我身上头发上都糊了层沙,也黄黄的。听到里面我爸的声音,还站着干嘛,快进来啊。他一定是从大铁门下面的款缝中看到了我的脚。我麻利儿的把我的小鱼放到桌上,抖了抖身上的沙,跑厨房吃饭去了。
回来的时候,惨剧发生了,我发现我矿泉水瓶里水少了一大半,然后我的小鱼不见了!我爸把它当矿泉水喝了。当时心里真是不知道该心疼小鱼还是心疼我爸。
其实那时候也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曾经有段时间被全班同学孤立。因为看不惯他们孤立了另一个女孩儿,就跑去跟她玩,结果她跟她们好了,我倒了霉。
心里很苦,被孤立对一个孩子来说失落感是巨大的,可是没有一个人为我站出来。
也走过弯路,试过讨好,从家里翻箱倒柜的找,拿原来爸妈转业前余下的漂亮钢笔作为礼物来求和,但后来我发现这样除了丢了朋友更丢了自尊。于是我喊稍息立正向右看齐的的嗓门更洪亮了,下课了就坐在自己座位上看看书画画画儿。后来没过多久,闹别扭的小孩儿们就都回来了。
再后来啊,家附近的一片儿花棚拆迁,留了好多石榴小树苗还有马蹄莲没带走。家家户户都跑去挖石榴树苗,我们家挖了五颗种在门口两边,满心欢喜的盼着它们哪天能长出大石榴来呢,结果一个星期不到全死了。附近阿姨家栽的却长的特别好,我摸着干枯的枝桠难过了半天,恨不得找人赔我大石榴。
马蹄莲搬回来的时候正是花期,白白的纯纯的花配上丰盈的绿叶子,很是好看,我喜欢的不得了。可是没过多久它也死掉了。后来我也陆陆续续养过跟多花,买过很多花的种子,有天竺葵,草坪花,小姑娘等等,都还是个苗苗的时候就死了。院子里好像唯一活的还挺好的是姨妈种的西红柿。
除了植物,我还养过一只黑眼睛的兔子。经常偷偷把它放到对面种的一方小菜园子里去吃萝卜的叶子,吃饱了在给拎回来。后来它被我妈送人了,我很生气,四处找也没找到。还有我抱在怀里不小心摔下来忧郁致死被我伤心掩埋的小鸭子,跟我一起出去玩途中钻进墙洞里跑掉在也找不到了的小猫咪,说不清的小金鱼……
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养小动物。
时间过的很快,大街小巷放学路上的玩玩闹闹中,抗着被子去捅了马蜂窝往回狂奔的脚步中,慢慢盖过耳朵的头发中,零八年就那么来了。
零八年奥运会,可以说是全民轰动的一件大事儿。开幕式那天,伯伯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全厂的人团在一起看开幕式,甚是热闹。我看了会儿就跑出去找她们几个玩,跑去摘葫芦,在一辆废弃的卡车上垫个席子玩过家家,去过街天桥上吹着风,跳着舞,交换着未来的梦想,一起大声的唱着北京欢迎你。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一人一句是我们可爱的默契。
后来我们还一块儿去看了排球比赛现场,中国对古巴,座无虚席。人浪一波接一波的来,我们的内心被自豪感充斥着,心中也有热浪喷涌。
那个暑假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也是在那样一个暑假,我留起了长发,更远的离开。
离别,没有笙箫。
多年后的此时此刻,闭上眼睛,马蹄莲丛丛盛开,一如我还是当年跳着皮筋儿的女孩。
“小皮球,香蕉油,马兰开花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