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的电影2:大正月陪人串亲戚
杨见遇
读小学五年级的春节,好像是正月初十的上午,在河上摆渡的船爷——我们称呼他三爷突然移步我家,跟大人说着什么。须臾,母亲过来喊我,说三爷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他一个大人跟我有事商量?那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小云姑捅什么篓子了,要我站出来替她说话?
船爷见我脸露狐疑,洋葱鼻嗤一声,玉妞子呀,三爷给你安排了一件好事,你听了,一准赞成。
我扭捏一笑,那你说说看——
等会儿你陪你小姑去苗营走亲戚,给我朋友拜个晚点儿的年,中午自不必说有好吃的,临走时,还可以得个压腰钱——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是——不过——
苗营虽是外婆村,但是营盘大,我的朋友圈又局限在外婆家荷塘前后那一片区,别的地方等同于陌生。去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家做客,言行举止必定局促,那好事也不是好得的。
母亲在一旁插话道,你只管去,那是你三爷的拜把子兄弟,你称呼他慧外爷的,平时有个头疼发热的 ,总来找你爹看病的。
那个慧外爷,我认识,个子瘦高高的,面孔黑黑的,嘴上早晚含着一杆旱烟,说话时脸上总是带着热呵人的表情。
我一点头,船爷便带着我去他家安排。路上他解释说,今天实在磨不开,我的得力帮手今天有事不能顶他,你三奶又催的急,怕屋里的油条放久了,变硬了,带去串亲,说起来还是年夏,会掉面子的。
船爷领我进他家院子时,厨房里照例坐了一屋子串门的妇女,正说说笑笑的。
这时,小云姑在上房冲我吱一声,直接了当说,玉妞子,那我们出发吧!
三奶从厨房出来,想说什么,船爷突然阿嚏一声,吓我一跳;三奶绷着脸, 搬着肥胖的身体回了厨房。
厨房里的妇女都争着把脸朝外摆,我立时羞得脸红,扭身出了他家的龙门,朝大仓门前走。小云姑在后面嚷嚷,喎喎,帮我抬筐呀!
小云姑虽然长我一岁,又长的壮实,但是,一满小竹筐油条,外加两瓶白酒,两个糖果包,十一岁的力气根本提留不起,必须有个搭档配合才妥当。
外婆村距我们村就一里许路,可是那天,我们带着礼物步行,却觉得好远好远。路上,我们走走停停,一会儿一人抓着一边的筐攀儿抬着筐走,一会儿改变措施,两人轮番单独擓着走一小程,哪个喊叫胳膊酸了,另一个赶紧换上。
累得喘息时,我想停下来,小云姑便催我,不能磨叽,不然,晚了,人家来不及炒菜的。
那时,我十分懊悔自己的爽快,早知是下力气的好事,说啥也不能应承下来。
哼哼!总算明白了——三云姑闲着为啥不陪妹妹串亲戚呢?
小云姑解释说,今儿正月初十,毕竟拜年的黄金时段已过,何况慧伯伯又不是至近亲戚,身上才有月月红的三小姐当然羞于走动了!
我被对方成人似的口气逗乐了,浑身立马长出了力气,一咬牙,花木兰呐——
那天的阳光发散着短促的小金条,照到身上暖丝丝的。风细细,吹到脸上冰刺刺的。我们都还穿着过年时的新衣服,扎有花儿的小靴子,脖子里系着粉红围巾儿,正像花骨朵那么美。路上零零拉拉有行人、自行车擦肩而过,认识的打个招呼,不认识的,一笑而过。
冬月,为参加县里的数学比赛,好几个晚上,我和班里的几个所谓的尖子生在学校补习,在老师指导下,突击难题,有天晚上,学校隔壁的大队部前放映电影豫剧《花木兰》,我们都几乎错过了,只在补习结束时,拽住个尾巴,为此,我遗憾了好些天。
进了苗营,我朝南望一眼外婆家的方向,便跟着小云姑拐进一条陌生的巷子,来到一户大树环绕的农家小院。 我这才松口气,但听小云姑朝厨房嚷嚷,慧伯伯,我们来了。
慧外爷应声从厨房出来,快步来接筐,招呼我们堂屋里坐。
老远就听到屋里有闹哄哄的说笑声 ,一个穿着紫红灯芯绒外套的姑娘从门内探脸出来,我的胸口立时蹦哒起来,只怕小云姑进去跟人搭讪,说我是冒牌亲戚,想来混吃混喝,拿压腰钱的。那多尴尬。于是,我便小声对她说,屋里人多,我怕生,咱就在外面玩吧!
慧外爷听到我的咕哝,呵呵地一笑,行,外面有太阳,暖和,我去给你们搬椅子。我立时说,不用,我们就在外面跳方。
开饭前,堂屋里的人散会似的走了 ,好像是慧外爷有意安排,其余都是闲杂人员,堂屋里只安排我们俩入座进餐,他做东陪侍,不时招呼我们吃菜。记得是六个菜,两个过年时油炸的,在蒸笼上热过,四个现做的,白菜炖肉,煎豆腐,土豆炒肉丝,凉拌小菠菜。见我们畏畏缩缩的,就直接往我们的挂面碗里夹菜。
那时,我们村过年特别热闹,七,八队都建有售票戏院,有专门的业务人员联系戏班过来表演。戏班要跟出场费,戏院靠卖票揽收益。一张票两元或三元。有名气的剧团过来,票价可以贵到五元。一出戏唱过一半,若有剩票就减半,过了高潮段,不再售票,看客可以自由出入戏院。那时,我们小孩家趁势进去寻些热闹。自然,我们不愿买票,又想热闹,是需要耗时等待的。所幸,除此之外,我们村有自己的娱乐班子,舞狮子,旱船那一套,下午,大抵在本村扎摊子表演一轮,晚上可以去周边村子演出,挣些外款。只是,初五一过,班子下午在本村的演出便取消了,出去接活干了。
因为惦记着村里的喜气热闹,我们吃过饭,就要求回家。慧外爷赶紧给我们腾筐子。受够了那些礼物的累赘 ,小云姑不让她的慧伯伯往小竹筐里放回糖果包什么的,她直言太累,你给我们每人发个压腰钱算了。
小云姑说话就这么直白,慧伯伯笑笑,闺女啊!那是必须的,你不说,伯伯也不会忽起(略)了。随即,他从腰包里掏出两份子钱分别塞进我们的手里。当着他的面,我们不好意思数,半路上,打开钱卷,数数,异口同声道,二块五呢!够我们每人买戏票了。然后,她突然把笑脸朝下一垮,白眼珠子朝上翻翻,来时,你还死不情愿,哼哼,晌午吃个肚子圆,又白赚二块五,亏着你吗?
我一着急,便嚷道,那你觉得亏,我这压腰钱也给你。
她一扬脖子,豪气一笑,什么你亏我亏的,人家给你的压腰钱,就是你的了,好歹我是你个姑姑的,你可不能门缝里瞧人,贬作我。
如此,我心里踏实下来,余下的路,身子如长出翅膀,好像不大一会儿就进了村,我们在八队戏院外,徘徊一会儿,听出来台上是红脸在唱,都没兴致,这才顺着大路往东走,返回到我们家门口附近的十字路口,两人在公路上分手,各自回家。那时,大约下午四点半钟光景,我算是圆满完成船爷交给的使命,落了两块五的压腰钱。
在那个年代,之于我,两块五都算是个大钱,拥有它,比看大戏,看舞狮子,旱船还激动。回到家,我先向妹妹炫耀一阵,她嫉妒得快要哭了,我愈加得意,手舞足蹈的。还没来得及和自己攒的压腰钱放一起,小云姑找来说,大队部今晚有电影,你去看吗?
啊!太好了!看电影不要票,当然要去的。
本来,我和小云姑在年前闹了些不愉快。她哥家的二侄女跑过来跟俺妹妹玩,不小心被门夹到了手,回去没跟大人讲,肿成了小鳖娃。她心疼侄女,恼恨俺妹妹,两势力因此隔着公路对骂了一阵,后来虽然有绣绣从中帮我们调解了,但是心里总有些小疙瘩。不想,我陪她走趟亲戚,两人的距离进一步拉近,晚上又一起并肩看场电影,彼此的情谊比从前还要深厚。
那晚,我们看的电影是《傲蕾一兰》。
小云姑,过去的光景,你还记得吗?听说你现在成大富婆了,恐怕顾不上那些小细节吧!
2025.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