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泛黄的线装课本大多已七旬至百多岁,课本主人也多已过世,书却仍存体温。我翻阅他们曾经的翻阅,似觉得那堂国文才下课,古树大钟的余音里,一群孩子呼啸奔出,奔入中国悲欣交集的现代史。”——邓康延
一个偶然的机会入手了一本邓康延先生编的《老课本 新阅读》,收录了若干民国元年出版的一套课本中的若干课文,最近翻开阅读,深为感动,课本不好高骛远,也不一惊一乍。今天只谈书。
课本第一课仅书一个大字“人”,却要实实在在地讲满一节课。教案上对这一课的教授法最为丰富,讲了读音、写法、人的种类后,又指出人能读书明理,与鸟兽不同。殷殷期望,拳拳之心,尽藏其中。
一个孩童和梁上燕子说:“小燕子你回来啦!你原来的家破了,你要衔泥衔草做新的巢啦。等你新家做好了,我一定会来祝贺你。”
物候变换,四时规律,却是孩童眼中一桩桩可喜的变化。想到《窗边的小豆豆》一书中,老师对小豆豆的妈妈告状,说小豆豆上课会突然看着窗外说“你在干什么呀”,老师走过去一看,发现她不认真听讲,居然在跟燕子讲话。
和周围的一切对话,也是和自己絮语。对周围敏感,心才能柔软。
收获时节,日落时分,麻雀在麦场上觅食。童子们见了,立即拍手,麻雀听到人声,纷纷飞入林中。
陈丹青先生看到民国课本,评价是“民国课本好善良啊”。第一课即已表明人类与鸟兽不同,但只是不同,人没有凌驾于鸟兽之上,各有各的息怒哀惧,各成生命系统。
在产生冲突时,不盛气凌人地划分归属权,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是一种力量。
童子在睡觉前和灯说:“你每天晚上都陪我读书,你是我的好朋友呀。现在很晚了,你跟我都休息吧。”于是熄灯而睡。
记得我小时候写作业,有时写得不耐烦了就会在日光灯下打瞌睡,只觉得这灯晃眼。若我从小就如这童子般把灯当做我的好友,漫漫学途有友人相伴,会增加不少乐趣吧。
李叔同先生在吃饭时,要细细咀嚼每一粒饭,表示对每一粒饭的尊敬。小小一粒米,经过春夏秋三季的长久孕育,我们没有经历那个长久的等待过程,没有经历那个从无到有的惊喜,就不会知道“珍惜粮食”四个字的意味。
米为国之根本,可以掀翻一个王朝,可以孕育一个盛世,身处太平的我们对一切事物的消费都太仓促而不自知。当时只道是寻常。
民国小学四年级的课本,开始和学生们讨论爱国的问题。课本上,国家不是一个空洞的泛指,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爱国也不再是一个需要言听计从的指令。
近几年发生的许多非理性事件让大家开始呼吁理性爱国。但倘使一千人心中对爱国、理性有一千种理解,这是教育的成功,还是教育的失败?
“曲有误周郎顾”,音乐是古代文人优雅的消遣,可消胸中块垒,也可直抒胸臆。离别当歌,相聚当歌,得意当歌,失意也当歌。歌声中是琵琶女的凄凉自诉,是塞外陶埙的欲言又止,是伯牙子期的畅快淋漓,也是阮籍嵇康的抑郁难言。
音乐之中自有千般味,不只是我们平时消遣娱乐的背景。
有教育专家曾指出,现行语文课本存在“四大缺失”,即经典的缺失、儿童视角的缺失、快乐的缺失和事实的缺失。我不知道这个评价客不客观,但是读完这本书,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我的童年是走丢了一些东西的。
时间间隔章节,每一辈读到酣处,下课铃响了。国文先生长叹一声,“带好你们的课本”。我被裹挟出学堂,发现手中攥着一本撕裂的历史。——邓康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