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下班回家，我照例打开邮箱，看到里面躺着一张明信片，上面布满了各种英文和邮戳，明信片背面写着：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我真的在意大利啦，这里真的好美。

落款的名字是茉莉。我想了半天都不认识一个叫茉莉的人，是不是对方邮寄错了，但看到明信片上有我的名字，应该也不会错。

茉莉，意大利……我一边上楼一边嘴里嘟囔着，这是谁呢？突然灵光一现，哎呀，是美丽！

美丽是我在丽江认识的姑娘，那是在去年此时，也是9月的初秋。

那时我在丽江长住，某一天和几个朋友在酒吧喝酒，最后多喝了几杯的我实在被里面聒噪的音乐吵到头疼，就偷溜出来喘口气。

晕头转向的我站在门口，旁边就是美丽，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好像在说，不能喝就别喝这么多嘛。

我指指酒吧里面，音乐实在太吵了，我出来缓缓。他点点头，确实，我也不喜欢。

我略微不服气地说，那你这是什么表情？美丽笑了，我的表情就是看你挺逗的。

当时我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被撩了。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美丽。我说，哦，美丽啊，名字很霸气。她哈哈大笑，你要这么叫也行。

2

丽江古城不大，如果多呆几天，你会认识很多人，有些人甚至一天能遇到好多次。

第二天我在一条小巷子里闲逛，看到她也远远地走了过来，打了声招呼，她邀请我去和她喝咖啡。

坐在店里，饶有兴致地打量我，你多大了？

我说，27。她说，我比你大三岁，我30了，女大三抱金砖啊哈哈哈哈。

看着她开着肆无忌惮地玩笑，我心里默默觉得这个姑娘不简单，我问她，你在丽江呆多久了？

她想了一下，大概一个多月了吧。

我问，你喜欢这里？她又想了一下，谈不上喜欢吧，但目前还没想好下一站去哪里。

我有点好奇，你要去很多地方吗？她点点头。

我又问，你喜欢旅行？她摇头，我其实特别讨厌出门的。

我有点狐疑，那你干嘛要去这么多地方？间隔年吗？

她一边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一边淡淡地说，分手了呗，在家呆着发慌，也不想工作，索性逼着自己出来到处转转。

哦，治疗情伤。我心里默默地想。

对不起啊。我轻声说。美丽笑了，没事。

3

下午的阳光很好，店里没有多少人，老板娘在吧台后面忙碌，小声和其他客人聊天，我和美丽坐在门口，我望着长街巷口，看着来往的行人，听美丽小声地念诗。

我知道那首诗，是木心的《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很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我感叹道，好美的句子啊。美丽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

我说，你肯定是喜欢慢时光，喜欢一生只爱一个人吧。她微微一笑，你还挺懂的。

我也笑了，不然你也不会在丽江逗留这么久啊。

美丽望向门外，没有说话，我们默默地喝咖啡，她将那本诗集又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临近傍晚，她问我，其实爱和时间快慢没有关系吧？

我想了想，也许没有，但你身边的东西多了，或许爱所占人生的比重就会少些。

她点点头，也许吧，我也不太懂。她晃晃手中的诗集，就好像这本书，看了几篇，记住的不多，但心里总会留下了点什么。

我说，就好像你因为爱去了那么多地方，不也经历了很多吗？要的就是这种过程。

美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是去过那么多地方，却也觉得没办法放下。

我说，那也只是暂时的。

4

从前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我曾经在很多地方看到过这句话，那些为爱付出的少男少女，都把这句话当做了自己对待感情的希望，可还是凉薄之人更被记住，就好像恨要比爱更容易铭记。

或许一个人不会一生只爱一个人，但在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不能爱上其他人，或许行走在一个地方的时候会遇到某个人，但在遇到爱的时候，其他人就都成了陪衬。

遇到、邂逅和产生爱的比率，微乎其微，所以我们都说一辈子太长了，只争朝夕。

美丽说，因为分手了，所以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我问，你要看什么？

她说，看看其他地方的人，看看他们的生活状态是不是和我们一样，看看是否能在旅途中找到可以放下他的办法。

我补充说，甚至想遇到可以替换掉他的人？

美丽点点头，我承认是有这样的想法。她顿了顿，又问我，是不是特别不现实，还有点自私？

我说，倒也没那么严重。有句话说，替换文件要比删除文件更彻底。

美丽说，那不会对现在的人太不公平吗？我说，如果有爱，那就不能叫不公平，只是现在新的爱埋葬了以前的，不让曾经再泛滥。

美丽又感叹，如果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就好了。我叹口气，那你也得保证，对方一生只爱你一个人才可以，不然他走了，自己岂不是吃亏？

美丽说，那确实太难了。我说，就是因为难，所以才显得很珍贵。

5

过了几天，美丽约我喝酒，她说她要好好地醉一次。

我们坐在一家不太喧闹的酒吧里，她娴熟地点燃一根烟，斜眼看我，怎么？你以为抽烟的女生都很坏？

我说，哦，不是，我不是老古板，我认为抽烟的女人很性感。

美丽一乐，是吗？这话从男生嘴里说出来可不太容易，比如我那个前任，就特别讨厌我抽烟，我们因为这个起码吵了十多回架。

我说，那你还抽？她耸耸肩，我是分手后才又开始的，之前也戒了。

酒过三巡，我问她，你都去了多少地方了？

她掰着指头输给我听：成都、重庆、拉萨、尼泊尔、越南、泰国、柬埔寨……听来听去，美丽已经把最近几年流行的旅行地都去遍了。

美丽说，我辞职快一年了，走了很多地方，身上的积蓄也花光，就开始打点零工赚钱，每天挺累的，但是也不再胡思乱想，也不再想他了。

美丽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继续说，可是我觉得自己不是放下了，而是习惯了逃避，走了那么多地方，越走越心慌，越走越迷茫，书上都说旅行可以疗伤，为什么我就是不行呢？我明明去过那么多地方了啊。

我给她又倒满酒，因为他不在你身边，因为你还是没能放下，因为你不是在用旅行在疗伤分手，而是在用旅行培养你的执着。

美丽问我，我执着什么？

我说，执着你的过去，执着你的前任，执着为什么要分手，执着你还是想一生只爱一个人，或者你想一生只爱他一个人。

美丽指着我说，你嘴真毒。

6

走过的城市一座接着一座，遇到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但如果没有自己所爱的，仿佛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就好像美丽，之所以一直都在路上，本来是想用旅行忘记过去，却在不断转换的环境里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受害者的角度，想着为什么这么好的景色不是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好吃的东西不是他买给我……

为什么一座一座的城市里，再没有了你，如果没有你，这种一生只爱一个人，又有什么意义？

美丽问我，爱一个人，到底有什么意义？我说，爱一个人，就是让你把本来经历的所有不甘的事情，都变成心甘情愿。

美丽又问，那分手后还在爱呢？

我说，那就要问问自己，是不是把这种本来应该是放下的，用逃避和自我欺骗，又变回了不甘。

美丽想了想，我觉得你说得对。

过了半个月，美丽来和我辞行，她说要再次进藏，已经攒够了旅费。

我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她说，不用的，你把你的地址留给我，我给你邮寄明信片啊。

终于，我们在分别的那一刻，才互换了微信，我给她留了家里的地址。

她说，我想去意大利，我喜欢艺术喜欢浪漫，我真的很想去看看。我说，确实是自己想去看看？

她哈哈大笑，这次是真的，我不准备逃避了，我要好好开始自己的旅行，只是为自己，让自己勇敢一点，不找借口，不再推脱了。

我点点头，那真是太好了。

7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也再没有找我说过话。也是收到她明信片，我才知道她其实叫茉莉，而不是美丽。

我微信里人太多，我连她是哪个微信都不知道了，但我看着手中的明信片，心里想她肯定没有把我删除，她也会在朋友圈里分享美景，分享自己全新的独自生活。

我觉得，没有什么，比真正在意自己，更重要的事情了。

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发布了主题曲，是天后王菲演唱的《我在终点等你》，其中有一次歌词我深深地记住了。

没有你的地方都是他乡，没有你的旅行都是流浪。

我想，这多像曾经的美丽——哦不，茉莉啊。

现在的她，应该站在那座美丽的城市里，看着那些陌生的景色，她或许停留在各种画廊里，也或许站在路边看着街头艺人拉着小提琴。

她的心里，依然深深地记得曾经的那段时光，但是不再耿耿于怀。

爱情，于你我都一样，完全忘记不可能，但可以学会释然和放下，你死守着过去不放，等于是在捉弄自己，你不放手的不甘，全部会映照在自己的身上。

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现在什么都快，快到还没说出爱那个人就走了。从前长街上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里冒着热气，现在整夜灯火通明，你离开的背影都看得一清二楚，从前的锁也很好看钥匙也精美，你锁了人家就懂了，现在说话都开始绕弯，总是心里想口中说都似是而非，言不由衷。

而当某一天，当你真的离开了那座没有他的城市，踏上了前往他乡的旅途，你会有这种感叹，因为逝去的爱，没你的地方是他乡，没你的旅行是流浪。

但是，因为放下了不再属于自己的爱，你也会恍然大悟，原来离了谁日子也照样过，不是缺了谁都不行。

他乡其实也能停留，流浪照样可以洒脱，活得坦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