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码头的旧时光

      洋码头的旧时光

                 

                  叶继程

    如果不是"沙市老物件背后的故事"主题文学采访活动走进洋码头,洋码头的故事或许就永远沉没在记忆的最深处,不会勾起我对旧时光的追念。

      我母亲是在沙市桂香街出生的。十二岁那年被姥爷送人,做了别人的养女。那个人是姥爷在大赛巷槽坊做苦工的同姓工友,他膝下无子。母亲十六岁招婿,十八岁生我。呀呀学语的时候,母亲教给我一首童谣,唱的就是洋码头:

      "洋码头上豺狼多,苦力受罪无奈何。日披破麻布,夜宿茅棚窝,肩挑背驮像牛马,皮鞭底下把命活……"

      等我记事的时候,问过母亲洋码头在哪呢,母亲告诉我:"在江边"。我又问:"江边在哪呢?"母亲用手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在妲妲的娘屋南边。"我们姊妹唤母亲为妲妲。妲妲不止一次地告诫我:莫乱跑,被人拐走,就要弄到洋码头上"祭船"。祭船就是新船下水前,船主买一个男童,扔进烟囱里作祭品,以祈求一帆风顺。当时吓得我紧紧地拽住妲妲的衣角儿,小心脏怦怦乱跳。那个时候,我便记住了洋码头,记住了这首悲伤的童谣,也记住了"祭船"的惊悚。

      妲妲唱的这首童谣,来自何处,当时我没问,后来忘了问,现在想问,可怜的妲妲已神志不清,再也问不出来了,想必是姥爷教给她的吧。旧社会是不是有这个传说中的祭祀风俗呢?至今尚未在史料中钩沉出只言片语。这次采访活动,不仅让我弄清楚了洋码头的具体方位,还弄明白了打包厂、水厂的来历,可谓收获颇丰。

      下面开始讲我和洋码头的故事。 一九七七年七月,我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当时我们三生产队有两支副业队,一支在沙市毛纺厂,一支在沙市橡胶二厂。赶完"双抢",身心俱疲的我被安排到橡二基建科做临工。第一天上班,厂里便指派我们这些外协工去码头搬做雨靴内衬的棉布夹。坐厂里的嘎斯车,来到码头,只见一米五见方的棉布夹,齐整地垛在船板上。这么个方东西,搬不动,抬不成,真是狗子咬刺猬,无处下手啊,一下我就傻眼了。

      几个老工人倒是司空见惯,他们把腰带紧了紧,身子一躬,双手反抓,双脚岔开,身板一挺,一使劲,便蹬蹬地上了跳板。一个来回,脸不红,气不喘。我看了看自个儿干瘦如柴的书生身板,不免有些怯阵。领班的工头是家族的长辈,他走到我身边,鼓励我说:不用慌,吸囗气,站稳脚,就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心一横,牙一咬,背!

      背上后,方知棉夹像一块石头,沉得让人使不上劲。躬着腰,我一步一晃,两步一摇,像只蜗牛,慢慢前移。最胆寒的是过跳板,跳板下江涛翻滚,稍有不慎,便可能坠身江中。承重的跳板,随着脚步前移而微微颤动……拼着吃奶的劲儿,我终于背上去了第一包。卸下棉夹,气喘吁吁的我,脊背己被冷汗湿透。

      慢慢地,我摸着了窍门:上肩用巧劲,背夹使蛮力。腰酸背痛地背了八包之后,终因体力不支,在工友们的奚落声中,倒卧在棉夹上。后来从工友口中才知晓,那个棉夹,差不多有两百斤,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此我记住了这个码头:从江汉南路,翻江堤左拐。当时好像叫四码头还是玉和坪?一晃四十多年,背驮棉夹的场景,恍若隔世。

      一年之后,我甩掉牛尾巴,走上讲台,开始了民办教师长达十年的粉笔灰生涯。但命运仿佛昗昗之中注定,又一次让我和洋码头不期而遇。

      九十年代伊始,改革开放渐成趋势。我所在的凤凰村,穷则思变,户户家家,争先恐后开起了家庭加工厂。炒瓜子,炸兰花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成为远近闻名的瓜子村,也成为当地媒体的一道风景线。迫于生计,我自炒了一家报纸的编辑工作,义无反顾,信心满满地投身商海,办起了食品加工厂。村里加工的成品,大多上销云阳奉节,下行监利洪湖。这又和洋码头扯上了关联。当时,西自新建街,东到柳林洲,沿江商铺林立;谷码头,四码头,玉和坪,车水马龙,市声鼎沸,一派繁忙景象。

      大概是九三年冬季。记得那次出货四川奉节,走船运。我叫的是老表的华川车。瓜子装车后,已是傍晚。冷雨寒风,天气一幅泼妇的摸样。快到码头,事不凑巧,车胎被石头的棱角一下扎瘪,抛锚了。那边厢船老大等货开船,这边厢车不能动弹。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圈圈转。冬季的阴雨天,刚近五点,就暗下来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抓耳挠腮之时,幸遇四川人老夏的板板车送货回转。见我傻子一样站在车旁,他问清情况,不由分说,立马招呼同行的几个板板车,帮忙转运。那可是冬天的雨夜啊!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倒腾,谢天谢地,终于将货送上了货轮。风雨中,货船的航灯透过雨帘,扫过江面,汽笛长鸣,启碇上行,我舒了一口气。

      寒风一吹,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老表递过来他的黄大衣,我这才发现棉衣已经被雨淋湿了。

      在江边的小馆子,一个鸡子火锅,两瓶散装白酒,我请老夏他们五个车夫,吃了一顿便饭,聊表谢意。

      公允地说,我的第一桶金是在洋码头刨到的。在我与命运顽强抗争的旧时光里,她让我学会了经商之道,又淬火了我百折不挠的人生信念。以至于后来养殖失利,败走伊犁,重启生命第二个春天,都与洋码头的锻造和滋养密不可分。

      多年后,我从新疆还沙。有次到两湖市场进年货,我仍在打听洋码头曾助我一臂之力的老夏。听当年盘瓜子的老板讲,老夏现在玩滋润了,已是千万级别的富商了。肯吃苦的四川人老夏,做善事不计报酬的老夏,发达是必然的呀!

     

           

            2020.6.1于海子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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