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郁闷的时候,走进了他的生活
梅兰芳于出生于梨园世家,祖父梅巧玲,为京剧名旦,“同光十三绝”之一。父亲梅竹芬也是昆曲、京剧旦角演员,母亲杨长玉是著名武生杨隆寿之女。伯父梅田,是与谭鑫培长期合作的著名琴师。
梅兰芳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接连遭遇不幸,他四岁丧父,十四岁时,母亲又因病去世,只得过继给当京剧琴师的伯父梅雨田,平时则由祖母陈太夫人照顾。
由于家里情况困难,梅兰芳8岁开始跟随伯父梅雨田学戏,9岁拜著名京剧青衣演员吴菱仙为师学青衣,也常跟着秦稚芬和胡二庚学花旦戏,准备尽早养活自己。
梅兰芳回忆童年说:世上的天伦乐事,有好些趣味,我是从未领略过的。
当时社会一般看不起他们,梨园行的弟子也很少与外界交往,甚至婚姻都受到限制。他们在梨园内部解决,各族之间连亲,亲套亲,亲上家亲,世代都要在梨园行里。
王明华是京剧世家,也算与梅家门当户对。父亲王顺福是京城唱青衣的伶角,他对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为她取名明华。
梅兰芳17岁时,因嗓音变声而停止演唱在家休养。在前途未卜的忧郁氛围里,梅兰芳养了一群鸽子,常常一个人站在高处望着鸽子飞向远方,大伯梅雨田心疼他,看他郁郁寡欢,便张罗为他早日娶亲,有助于缓解郁闷心情的同时,冲冲喜,帮他度过这一难关。
用他多年后的回忆录《舞台生活四十年》里的话来说:“演员的倒仓变嗓时期是一个关口,倒不过来,往往一蹶不振。”于是,她来了,带给他幸运的眷顾与春风般的温暖。
新婚的恩爱让梅兰芳顺利渡过了变声期,婚后一年再登戏台时,已被推为京城菊榜第三名。而王明华则专心为梅兰芳料理家事,并为梅兰芳添上一子,取名为大永,隔一年,再添一女,取名五十。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日子过的幸福美满。
而当时的梅兰芳还没有大红大紫,不过是个寻常人家,每日为生计、饭食、家务而算计。生活虽然略有清苦,但王明华不在意这些,而是尽心尽力操持家务。上照顾公婆,下照顾幼儿,中间还要时刻关心梅兰芳的演出和一切事宜,此外一家的琐碎事情,也都由她打理。
梅兰芳有件过冬的羊皮袍,因为穿的时间太久了,皮板子已经很破,但经她的巧手缝缀,就又可以让梅兰芳多穿一个冬天。每每看到妻子于天寒地冻的雪夜坐在被窝里就着昏暗的光线一针一线地缝补时,他的心中就充满愧疚和感激。
因幸福和平静,她待人温和,脸上随时挂着微笑,颇得梅家上下的赞赏和喜爱。家庭状况一日好过一日——于是她的整颗心都投入到丈夫的事业中去。
此后,王明华就是梅兰芳的“经纪人”。梅兰芳的每次演出、应酬,她都会相伴出席。每年奔走于全国各地演出,她也是形影不离。就连1919年梅兰芳到日本演出,她都陪在身侧,还亲自操管演出方方面面的事务。
从此梅兰芳对家中事务概不过问,全由妻子一手掌管;外出演艺事务,也尊重她的意见,由她安排公事。
因出生梨园家庭,王明华对梅兰芳的戏曲工作总能给出良多助益。从演出的戏服到头面,每当梅兰芳遇到难题,王明华总有灵巧完美的应对之法。
王明华还很擅长梳头,她的手巧到什么程度呢?据说连专门的梳头师傅都梳不出来。早期梅兰芳去演出,就带着个木盒子,里头装着梳好的假发,但再怎么也不如现梳的好。
但是梳头要到后台去梳,在在当时的行规里,后台仿佛是一个神圣之地,是不容女人涉足的。但为了丈夫能以更好的造型登台,王明华就动了心思,她女扮男妆装,进入后台帮梅兰芳梳头,一举将这个神圣的陈规打破,当然需要极大的勇气,由此也可略窥她的性格。
他撩帘登台,她便端着紫砂壶候在帘后,壶里是胖大海和麦冬泡好的茶水,随时等他大段唱下来回场饮嗓子。可以说,梅兰芳事业上的顺遂,离不开王明华背后的经营付出。
那时梅兰芳每当散戏回家,总是与妻子说起演出的情况,一边与儿女嬉戏,沉醉在天伦之乐中。
王明华还很在乎梅兰芳的体面,所以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她常在蚨祥、谦祥益选购绫罗绸缎,定制时兴的衣服。也会尝试西式的打扮,穿镶蕾丝的小袄、露脚的裙子和高跟鞋。
她虽有旧式女子的贤惠,但也有新式女子的开明能干。几乎与梅兰芳成为京剧明星的同时,她成为了完美女性的象征。当年,有身份的外国人玩转北京的三大盛事,
一游长城
二观梅剧
三访梅宅
海内外名流均以拜访“梅宅”为幸,以一尝“梅三桌”为荣。
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生活总是有太多的不测,人生的花团锦簇、险象丛生与峰回路转或许只隔着一个岔道,谁能预见不可知的未来?
为了更方便地照顾丈夫的生活和事业,王明华做出了一个扭转她今后人生的决定,她不顾劝阻毅然决然做了绝育手术。
做这个决定时,她一定未曾料到世事变化如此无情。一场荨麻疹,夺去了他们仅有的两个孩子的生命。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击垮了王明华,她从此一病不起,终日只能以泪洗面。
有些伤痛是永久性的,有些代价也是永久性的。
一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再豪华的宅子没了孩子的笑闹,也空荡起来。生活里莫测的变幻立刻击垮了她,甚至,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给。
坚强的王明华自知如此颓丧势必影响丈夫的演艺,便又安慰丈夫:“你忙你的去吧,别担心我,我没事的。”夫妻俩就是这样互相安慰着支撑着度过了那些悲苦的日子。
那个年代的女子,地位不高,一生的荣辱都要寄托在嫁人、生子上面。王明华失去了婚姻中最重要的筹码。
没有谁不能被替代
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王明华和梅兰芳,不得不开始面对眼前已经发生的事实。梅兰芳是家中那一辈的独子,身上承继着传宗接代的家族使命,他不可以无后。
此时,王明华的娘家人为了安慰王明华,建议收养侄子王少楼做儿子。但梅兰芳思忖再三觉得不妥,他觉得自己还未满三十岁,正年轻,可以自己生,领养他人孩子多有不便。
顾大局、识大体的王明华无奈只好认可丈夫的想法有道理,于是同意梅兰芳再娶一房妻室生儿育女,完成她本人未能尽到的责任。
于是,另一个女子适时出现了,她叫福芝芳。
福芝芳秀丽文静,只有15岁,是梅兰芳师傅吴菱仙新收的弟子,算是他的师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福家只有这么个女儿,断不能委曲作妾,嫁到梅家也要和王明华平起平坐。
梅兰芳和福芝芳新婚当晚,梅兰芳心中想到王明华,为不使她难过,他先在王明华的房里陪着说了些话,而后才说:“你歇着,我过去了。”
王明华心下感激,便道:“你快去吧,别让人等着。”
新欢旧爱的故事里,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对爱情至上的人来说,该是内心深处一种残忍的凌迟吧。
只是,聪慧如她怎不明白,这和爱情无关,只是敷衍和内疚罢了。从此,她和梅郎的距离,岂止万水千山。
在一片欢乐的喧嚣之下,没有人看得到王明华的凄苦。她常常夜半猛然醒来,叫着自己孩子的名字,时常心口疼得厉害,终日不思饮食,胃也时常阵痛。梅家有后,她替梅兰芳高兴,却更让她时时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为当初自己的冲动而后悔。
没有谁不能被替代。这是情感生活的铁论。我们不是因为对别人很重要而存在,我们是因为对自己更重要而存在。因为别人有可能会从我们的人生中剥落,而自我将永恒。
梅兰芳与福芝芳的婚姻像从前同她一样美满,梅家的孩子接连出世,曾经陈郁寡欢的梅府一片欢声笑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色。三人行的婚姻在外人看来也是美满的一段佳话。
然而,时光流转,始终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王明华,日子没有了盼头,饮食难进、心中积郁,身体越拉越差。梅宅里,那一边是从前处处可亲的丈夫与他如今的娇妻爱子,这一边是旧日欢声笑语终已成空的萧索院落。两相对比之下,王明华内心的痛苦难过可想而知。
不久之后,王明华染上肺结核病,梅兰芳倒不薄情,尽心给她医治。只是,他忙演戏,更忙天伦,真的顾不得她了。
她担心自己患的肺结核传染病会传染给一家大小,更担心传染给梅兰芳,影响他的演艺事业,便决意离开家。在一位特别护士刘小姐的陪同下,王明华来到天津马大夫医院进行治疗。
临走之时,她宽厚地嘱托福芝芳:一家子都靠你了。
对于王明华而言,她不仅是去养病,还是把一生所系所爱都拱手让人。她选择退出,选择成全,那一刻她心中的痛恐怕难以言说。
毫无保留付出,也毫无保留地痛苦和绝望
然而梅兰芳对王明华的爱不是一心一意的,梅兰芳的心中可以同时对几个女人有情有义。
后来,孟小冬演出《上天台》,与同日登台演出《霸王别姬》的梅兰芳初次相遇。因戏生情,相互欣赏的二人此时便已埋下情愫的种子。这一年,孟小冬18岁,梅兰芳31岁。
1926年的某日,梅兰芳带着孟小冬来探望王明华。王明华看到孟小冬的才情容貌,觉得确实配得起丈夫。于是,一无所有的她给了自己能给他的一切:祝福。
爱情不需要太多计算,但需要自保。在一颗心交付之前,要先掂量一下分量,为爱人所做的一切,都以输得起为底线,因为,爱情并不公平,爱情中的公道无法追讨。
王明华是个爱得比较彻底,比较无保留的人,没有给自己留半点余地。在她眼中只有爱,只有全心全意的爱。
1929年,王明华病危。因她一生宽大能容,家人都非常感念尊重她。梅兰芳带着第二位妻子福芝芳四处寻谋万年吉地,最后选定风景秀美的万花山。王明华最终香消玉殒,死时才三十多岁。
梅兰芳和福芝芳将她葬在香山脚下万花山上,却是一坟三穴,以待与梅福二人百年后相聚。
生不能再同寝,死却终于长久同眠。然而这个有着冰冷陪伴的空间,依然挤着三个人的灵魂。
王明华一生堪称悲情。在那个年代,一个赤手空拳的女子,没有家庭背景、没有子女筹码,纵使贤淑贞静,能干练达又如何?说到底,爱情只是人生奢侈品。
人们总是不愿意承认感情也是一种投资,而所有的投资都有风险。每一次恋爱,每一次付出,都是在冒险。冒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倾尽所有,从不为自己留后路。那等于是将自己推到了悬崖尽头。
王明华一辈子,爱梅兰芳太痴,命运却总是跟她开玩笑。她为了梅兰芳的幸福,成全了太多人,却唯独忘记成全自己。